第751章 黑暗的陰陽師(下)
在我驚駭的同時,和輝的回憶並沒有結束。
“爾美接著問道:這個槍招好特別啊!原來你也會...你曾經和這種槍招交手過嗎?”
“誰能想得到呢?我們都以為那個安格斯會回答爾美的這個問題,畢竟這聽起來不是什麼大問題啊。可是安格斯卻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似的,說了一句:我錯了,我不該告訴你這些的。接著,他輕輕地一壓中指,爾美再一次倒了下去。”
“這下我再也忍不住了...之前我只是悄悄地趴在門側,露出眼睛去看他們,他們也一直都沒有發現我...而現在我很快衝進了門去。”
我感覺我的手心裏全是汗,那個時候的和輝應該還沒有什麼功夫的,連爾美都完全打不過的人,他衝出去不是找死嗎?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先隱忍下來,然後找機會...不不,再想想,如果我當時處在他的環境下,而屋子裏的是雅美,我也一樣會衝動...換了是誰會不衝出去的呢?
呃,我好像過分擔憂了,畢竟現在和輝還是好端端地坐在我們面前說故事呢。
“不過,我衝出去的那一瞬間,就有點後悔了...不管我帶著多麼大的憤怒,都不可能是那個人的對手啊。人在瘋狂的時候也許會爆發出不可想象的勇氣,但要想得到勝利,還是得依靠冷靜的思索...可是好像已經晚了,我衝出去的第一時間就被安格斯發現了,他轉頭看向了我。”
“那個時候,我有點相信他所說的代表黑暗了,因為那雙眼睛是如此地深邃,散發著能夠讓人感到無限恐懼的氣息...就好像我不是在面對深淵,而是已經跌入了深淵。唉,你們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把這件事藏在心裏連爾美也不願意告訴她嗎?就是因為我害怕回憶起面對那個安格斯時的一切...他的臉,他的眼,還有他的眼睛後藏著的東西。”
“不過,僅僅是一秒之後,我所能感覺到的一切驚恐,害怕,無助...全都消失了,因為就是那一秒之後,他的眼神竟然又變了!那是一種讓我更加琢磨不透的感覺:我似乎感受到了同情和憐憫,可是卻又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這是怎麼回事?世界上會有冷冰冰的同情和憐憫嗎?我想不通,可是現實是我確實這麼感受著...”
“他站起了身,慢慢地走了過來...從方向上看,他只有可能是走向我的。可是從他的動作和表情來看,我又察覺不到他身上帶有任何的惡意。但無論如何,我知道我已經輸了,已經徹底地完蛋了,因為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個部位似乎都不聽自己的指揮了,整個身體就這麼僵硬著。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慢慢地蹲了下來...”
我愣了一下,但隨即反應了過來...當時的和輝一定是一直跪在門外等候的,所以衝進屋裏的時候其實應該還保持著爬行的姿態,當他被安格斯的眼神震懾時,一定也是還沒有能夠站起來的時候。所以安格斯走到他面前時,就得蹲下來了。
“他的眼神和剛纔一樣,還是那種讓我無法看透的同情。不過,就在他低下頭,向我靠過來...接近到不過半米的距離時,我突然明白了過來:因為他沒有看我的眼睛,而是上下左右地打量著我的這張臉...不,是我的這張面具...呵呵,怪不得他的眼裏沒有殺氣,而是同情。全都是因為我的這張面具...”
和輝的聲音黯淡了下來,竟然突然就沉默了,我們等了好幾分鐘也沒聽見他繼續發聲...我突然嚇了一跳,難道他十年前也被催眠了嗎?正打算上前看個究竟,卻見他的一隻手動了起來,伸入了懷裏...然後,他摸出來一件東西,‘咣啷’一聲,丟在了地上。
那就是一個鐵質的面具。看起來形狀並不大,不過...和輝把它丟到地上的時候,面具的外部掉在了地上,裡面卻是向上翻起的。我只看了一眼就極不舒服,因為那裏麵盡是一道又一道暗紅色的東西...聯想到以前大家對這個面具的描述,這些東西很可能就是那些再也無法洗刷乾淨的血痕。因為這個面具上看不到任何的繫帶,釦子之類的東西,如果把它附著在臉上,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可以固定起來的地方...唯一的解釋,它就是活生生地燒扣在和輝的臉上,和他的血肉交織融合在一起。
我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去把它撿起來...那應該不僅僅是和輝丟掉的一個面具而已。也許,那是另一個惡魔的胚胎。
和輝終於還是繼續說了起來:“他向我伸出了一隻手,開始摸了摸我臉上的這個面具,但我的心裏卻沒有任何遐想了,那短暫的瞬間,我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委屈和悲慘...如果說我有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背叛了爾美的話,也許就是那一刻了,因為當時我的腦子裏竟然沒有她,而她明明就倒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現在想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那個安格斯從我的眼裏纔看不到任何東西,以至於他拉扯了一下我臉上的面具,才發現無法輕易地從我臉上把它扒下來...或許,我的那次發呆,救了我的命。”
“他把手縮了回去,又和我拉開了一段距離,然後露出了一個微笑,他的嘴輕輕地張開了那麼一個小小的角度,我都能看見他嘴裏的齒舌,好像是想要和我說點什麼話...但他很快又閉上了嘴,什麼也沒說,只是再次伸手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
“其實,就在他閉上嘴的那一刻,我已經在留心了。他的這一拍看起來是非常平常的那種表示親近的動作,但實際上卻沒這麼簡單!晴明公的書裡說的很清楚,在肩膀後面有兩個點,和無名指第一指節的作用是一樣的...善於催眠的人只要按壓對方那裏的同時,發動催眠術,對方同樣會中招。”
我仔細地回想了一下,手少陽三焦經在肩後有兩個穴道:肩髎和天髎,從中醫學的角度來說,那裏同樣是可以連線頸項等神經要害的大穴。如果關衝穴可以作為心理催眠以及暗示的重要反射點,那麼這兩個穴道顯然也做得到。
“所以,就在他的手掌拍過來的時候,我不動聲色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小腿,這個動作很隱秘,他絕對不會發現...但卻能夠讓我在那一瞬間抖動上半身的許多關節點,果然,他這一拍的同時,我的耳邊聽見他淡淡地吟唱了一聲...”
“吟唱?”
“我不知道該怎麼描述...但是在晴明公的書裡是用的這個詞。我和爾美小時候看那本書的時候,並不明白這個吟唱要怎樣才能使對方忘記煩惱,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是知道有這種方法的...只不過爾美在和他交談的時候,依然把他當成自己最信任的老師,而根本就沒有想到要防備他,所以纔會中了他的招數。而我在看到爾美倒下之後,便已經在心理上對他加倍地小心了,之後又做了許多防備動作,才避了過去,儘管如此,我還是被他的這一記吟唱震的整個大腦都快要變空白了。到後來,他到底是怎麼離開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就這樣嗎?”我忍不住問道:“他就這樣離開了?”
“是的,事實上對於他的離開,我的慶幸多過我的好奇。我自己都是花了很久的時間以後才徹底清除了他在我腦海中留下的聲音...當然了,在那之前,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過去看爾美。我帶著可能會冒犯她的卑微心理,仔仔細細地察看了她的很多地方...至少在當時,我覺得她是安全無恙的。”
“可是這反而讓我十分的奇怪,因為我明明看見他對爾美做了催眠的動作...不過我又想到,催眠的方式和目的一向都是很複雜的,很可能爾美的思維裡已經被他埋下了一個暗示...比如看到什麼特定的字畫或者聽到什麼特定的詞彙就會進入強行的睡眠並且忘記一切...”
“那個暗示確實存在對嗎?”我忍不住出口問道:“而且...那個關鍵詞就是活槍?”
“對!”他閉上了眼,很是無奈地回答道:“你說的一點兒不錯,就是活槍...那時候,我們的環境相當地封閉,是直到一年後,爾美參加了一場比賽的時候,才無意中聽到這個詞的。她是一個不但好奇而且喜歡把好奇和永不停止的努力結合起來的人,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功夫她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尋找並且學會它...可是唯獨兩種功夫,恐怕她再也沒有機會學了。第一種當然就是一聽到名字便會睡著的活槍,第二種則是那位安格斯老師說展示的功夫,我們不知道那個功夫叫什麼名字...”
“死槍!”我脫口而出...
“死槍?天下還有叫這種名字的功夫嗎?”
“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和你問了同樣的問題...”我苦笑道:“對了,既然爾美姐一聽到這個詞就會睡去,為什麼她剛纔卻又知道我會活槍呢?”
“很簡單...是我告訴她的,用紙和筆...只是她剛纔說的太過興奮,自己把這個詞給說出來了...”和輝聳了聳肩...這件事充分地證明了,再怎麼精明,再怎麼有魅力的女騎士也有犯傻的時候,而且是其傻無比的那一種。
雅美插口道:“原來姐姐的腦海裏一直埋著這樣一個詞嗎?我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可是世界上真的有那麼可怕的催眠術嗎?竟然能夠影響十年之久。”
“如果記憶真的是由細胞來儲存的話,我想十年還不是最久的期限,因為催眠並不是給我們的面板上寫上什麼字,而是在我們的記憶裡種下一個暗示,這個暗示也會變成我們的記憶之一...你想,很多老人都能記得幾十年前,甚至是孩童時的一些事,這說明記憶是可以存在很久的。”
“可是,這個暗示,可以去除嗎?我覺得這實在是太可怕了...一個...一個自己都沒聽說過的詞,竟然一聽了就會睡覺!”雅美突然轉身握住了我的手,“我們能不能去請一個厲害點的催眠師來幫姐姐看一看啊?”
“這個可不太現實...”和輝搖了搖頭,“否則我早就這麼幹了。晴明公的書裡說的非常清楚,每一種催眠方式對施術者本人來說,都是很簡單的,要想解開也不難。但是如果換了別人,即使是再高明的陰陽師或者是催眠師,也很難解開的。因為那種看似簡單的催眠方式實在有太多種花樣了,你應該有見過的,有的人吹個口哨或是打個響指,都能讓受術者進入催眠狀態。實際上旁觀的人卻並不知道他影響的是受術者的哪一部分記憶。所以如果強行想要解除別人的催眠,是非常危險的...”
可能是見雅美愁眉難展,和輝繼續道:“其實你也沒必要擔心太多,催眠並不神秘。你看到那些被催眠的人,往往都是在完全沒有防備,甚至是敞開心扉讓對方施展催眠的狀態,就像爾美,她當時其實已經進入了一種受教狀態,所以纔會被安格斯那麼簡單地就進行了催眠。而且這種對詞彙的催眠其實也有很嚴格的限制,通常都是採用受術者從未或是很少聽過的詞彙進行施展。像‘吃飯’‘睡覺’這一類常常使用的詞,已經在我們的大腦裡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概念,就不可能被使用了。所以可以說,你姐姐說受到的影響並不大...當然了,我之所以會跟你們提起這個故事,主要的原因就在於我擔心你們可能會遭遇到像安格斯那樣的對手...”
“不是可能,是一定!”我皺著眉道:“我現在差不多可以肯定,安格斯就是那個靜荷的丈夫...或者說,是丈夫之一。馬丁得到的情報已經能夠很充分地證明這一點了,我想,僅僅會一招死槍的安格斯恐怕代表不了黑暗吧?他的催眠術又是那麼的厲害!所以靜荷以及...”我又看了看梨佳,“以及梨繪,可能都或多或少地繼承到了一些關於催眠術的能力吧。唉...她這麼厲害,你們還非逼著我去跟她打嗎?”
“也許...”梨佳突然開口道:“有一個辦法,或許能夠...”
“你不要說了。”我立刻阻止道:“我知道你說的辦法是什麼,可你要記住:我雖然沒有資格去代表光明,可是我也不會丟光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