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了起來，因為聽到杏月這樣仔細地描述他們當時的位置，我想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當時的情況是，裡奇和勞倫特伯爵互相糾纏在了一起，他們的位置也是位於我們整個陣型的最中央...他們兩個和他們的坐騎搭檔都正在拼盡全力地爭奪著那柄長槍...”

    “那個懷孕的美麗女人，當時就位於伯爵的身後，而我則位於裡奇的身後...所以，我和裡奇都可以看得到那個女人的一舉一動，可是伯爵卻看不見...”

    “不知道是因為裡奇當時的處境讓那個女人緊張了起來，還是因為那個女人的狀態先影響了裡奇...又也許，那個時候，他們本就都在互相影響著...我看見那個女人好像突然變得很難受起來...嗯，其實她一直就很難受，但她那張臉上原本一直都浮現著微笑的，可是就在裡奇和伯爵糾纏起來的時候，她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表現的非常痛苦的臉...我猜她之前一直在強忍著，可是這個時候卻忍不住了...”

    之前杏月的講述也曾中斷了幾次，但是每一次差不多都是在劇情有些緊張或是突兀的地方，可是這一回她的講述突然又中斷了...沒有任何徵兆的中斷...我們等了好久都沒見她開口，才覺得有些不對勁。我轉頭去看她時，卻看見她的臉上竟掛著兩行清淚...

    過了好久，卻是蕾娜院長先打破這份寂靜的，“老師，你怎麼了？”

    “我...我想問你們，如果是你們遇到這樣的情況，會怎麼做？”杏月突然問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我們？”我們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知所謂...蕾娜先回道：“應該...應該先馬上把那個女人送到醫院去吧？至少也要馬上打急救電話...”我和黛西都跟著點了點頭。

    “是啊，正常人都應該那麼想的...可是當時的我...”

    她雖然又停頓了，但我卻猜到了一些情況，因為在她的這次停頓以前，所描述的物件已經幾乎全都落到了‘那個女人’身上了。

    “當時的情況，我們這個陣型的其它任何一個人衝上去，應該都有可能馬上中斷這種糾纏的局面，可是我向周圍看了一下，卻沒有一個人能上去，原來裡奇之前的那一圈攻擊下來，大家都被他給打怕了，我親眼看見，離我最近的那名騎士，雙手的虎口都在淌著血，手裏那杆槍的槍桿竟然已經被打彎了...要是這是一場正規的騎士比賽，被打成這個樣子早就應該認輸棄權了，可是在場的騎士們卻沒有一個放棄...他們並不是因為之前被許下的高額報酬才這麼堅持的，因為他們明明都是這個圈子裏很有名氣的人，只不過是因為這幾天的高強度訓練，驅使大家以一種習慣去繼續推動這個陣型的運動...我本人也是一樣。”

    “這個時候，除了那個騎聯的人以外，根本就沒有人還可以上去交手，而那個人...他也一直在猶豫，因為我說過了啊，他和伯爵的位置是我們這個陣型裡最重要的兩個位置，任何一個人離開，都會使整個陣型再次停下來。我們已經精疲力盡，如果陣型再停下來，那麼裡奇就算馬上鬆手放棄自己的槍，也能輕鬆地離開...”

    “所以，當時能夠決定這場戰鬥結果的人，好像就剩下我一個了...”

    我原以為，講到這麼關鍵的時候，她可能又會做一個長時間的停頓，可沒想到這回我又猜錯了。她只是站起了身，走到了一扇玻璃窗架的面前，看著那燈火輝煌的城市夜景，說道：“我很快就下定了決心...那些錢有什麼重要的？難道以後我不能去掙嗎？對！我要幫他，不僅僅因為他是我的偶像，更不僅僅因為他那讓我著迷的氣質和笑容...僅僅是現在這種以眾凌寡的形勢，我就應該去幫他！騎士的那麼多美德故事裏，不都是一直在讚頌鋤強扶弱的精神嗎？”

    這番有些激揚的陳詞再度讓我陷入矛盾之中，因為之前她明明承認，裡奇臉上的那道疤就是她造成的，可這會兒又說她所下定的決心是去幫助裡奇，這難道不是矛盾嗎？我甚至覺得她的用詞都有一些不講究了，以她當時的處境去幫裡奇，可以稱為拔刀相助，但不應該說成是鋤強扶弱...能夠在十二個著名騎士的包圍中游刃有餘，並且連續打敗其中的十個，那能叫做弱嗎？

    “我用力地催趕著我的搭檔撲了過去...那只是非常快的一瞬間，我就已經抵達了裡奇身後的位置，我舉起了手裏的槍，向着橫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那杆槍撥了過去...他也聽到聲音，轉過身來看著我...”

    “可是...他為什麼要笑呢！？”

    就在杏月吐出這句問句時，恰好一陣淡淡的烏雲遮住了皎潔的月光，玻璃上的鏡面反射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我們本來就在看著她的背影，這一下，她的那張臉也清晰地映入了我們的眼中...那已經不是剛纔雖然掛著淚珠兒，但神色還算正常的模樣了，那分明是在痛苦地哭泣！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笑，也就罷了...當時的我雖然有些痴迷，但畢竟還坐在我那搭檔的背上，而他也正因為奔跑而劇烈地起伏著，所以我的停頓也僅僅是那麼短暫的一秒或是半秒之間。可正因為這樣的起伏，當我從他那個迷人的笑容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另一個笑容又再次浮現在我的眼前...”

    “是那個女人的笑！她又為什麼要笑！？她明明現在很痛苦！她明明看不清場地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甚至可能都看不到裡奇的臉！因為他這個時候應該是被伯爵擋的嚴嚴實實的！”

    “就是那一瞬間，我明白了！她不是在對裡奇笑！她是在對我笑！”

    “她在笑我的年輕！她在笑我的無知！她在笑我的幼稚！她在笑著對我說，裡奇明明是她的，我就算出手相助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玻璃上的映象裡，杏月的那張臉不僅僅是在哭泣，甚至有些扭曲...我有種感覺，她好像一下子穿越到了二十年前在哈瓦那古堡裡的那一天，而她現在的描述，應該就是她在那個時候的真實心理。

    “我再也忍不住了，手裏的槍一變，向着裡奇的笑容狠狠地刺了過去！”

    一切都還是那樣的寂靜，但從蕾娜和黛西那蒼白的臉色來看，她們應該和我一樣，都在瑟瑟發抖...儘管我們早就知道答案，可是在聽到慘劇發生時，仍然無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

    可是杏月的描述並沒有結束，“鮮血濺到了我的身上，我的偶像從他的搭檔身上倒了下去...我在發呆，我的搭檔也在發呆，伯爵和他的搭檔也在發呆，其餘的騎士們都在發呆...我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就在這時候，另一件突然發生的事又很快地把我拉回了現實中，我聽到了一個撕心裂肺的叫聲，是那個女人，她的一隻手蒼白無力地向我們這個方向舉著，可是身體卻慢慢地仰天倒了下去...”

    “差不多同時，那個騎聯的人，突然高速地向着我們這裏奔跑了過來。伯爵的反應要比我更快，他跳下了地，張開雙臂攔在了已經倒在血泊中的裡奇的面前。那個人剛好衝到了我們面前，他凶神惡煞地叫伯爵讓開，可是伯爵卻告訴他，他交給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輪到我們自己履行騎士的義務了。聽到這話以後，我也慢慢地抬起手裏的槍，對準了那個人，”

    “周圍那些騎士也慢慢地聚攏過來了，他們離得並不遠，都看清了剛纔所發生的事...凡是來到我們身邊的，都自覺地站在裡奇的前面，攔住了那個人。那個人有些惱羞成怒，他氣憤地問我們到底還想不想要錢了，可是始終都沒有一個人動搖。終於，那個人用惡毒的眼神看了我們好幾遍之後，就這樣離開了。”

    “伯爵開始打電話叫救護車，在場的人都在七手八腳地忙碌著，他們有的圍在裡奇面前，有的則圍在那個已經暈過去的女人面前，沒有人責怪我剛纔的行為，可是也沒有人理會我...不，有個人在看著我，是另一個女人，就是裡奇的那個搭檔。我看不透她，因為她明明應該很憤怒的，但她看向我的眼色卻那麼自然，好像我什麼都沒幹過似的。可是這麼自然的眼色，我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和她對視了，我只能悄悄地瞄向那個已經暈過去的女人，可是這一瞄更讓我心神不寧了，因為...她所處的那塊地面上，竟然也滿是鮮血...”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而且一下子來了五輛...我當時並沒有覺得奇怪，可事後纔想起來，那救護車來的太快了...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是伯爵早就準備好的...是為我們自己準備的，因為他對那一戰本來是沒有信心的。裡奇的那個女搭檔也要跟車走了，不過，就在她臨走前，終於走到我面前，問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很茫然地搖了搖頭...因為我自己真的沒有確切的答案...這時候，她對我說：‘你知道嗎？在開打以前，學姐對學長說了一句話，她說：那個小姑娘好可愛，你不準對她動手！’...她說完這句話，就上了車，其它人也跟著上了車，伯爵叫了我好多聲，讓我也上車，可我除了搖頭，一步也走不動了...他們最後終於開車走了。而我，是我的搭檔把我馱回去的...”

    “我回到了那間糟糕的小旅社，我們的行李都還在那裏呢。我們並沒有馬上走，而是在那裏住了三天，因為我不知道里奇被送到哪一間醫院了，我想等哪個同伴回來的時候，可以向他打聽，可是其他人卻沒有一個回來的。奇怪的是，就在第三天，我的手機上顯示，一筆鉅款被轉入了我的賬戶，正是之前那個騎聯的人所答應我們的數字...同時發來的還有一條訊息，要我們對這件事保守秘密...”

    “但事實上，我早已是麻木的狀態了，哪裏還會想到要不要去洩密呢？我甚至已經對這個騎士的世界喪失了一切興趣！”

    說完這句，杏月轉過身來朝向了我們，她臉上的淚痕雖然依稀可見，但神情卻已經恢復了之前的那種從容和淡定，甚至，有那麼一些微笑也慢慢地展現出來了。我當然很不解，她明明說自己已經喪失興趣了，怎麼還笑得起來呢？

    她坐了下來...這個動作已經完全恢復了她往日裏的高貴與優雅，而且那笑容也更加明顯了，“沒過多久，我就回到了學院，然後完成了我的畢業典禮...我們院長很想讓我留在學院裏，但我拒絕了，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根本就不適合我。我也沒有再去打聽裡奇，或是伯爵等人的訊息...畢業之後，我很快就回國了。”

    我突然若有所思：她現在的神態之所以變得輕鬆起來，那是因為她的回憶也輕鬆了起來，嗯...說不定那回憶中還有一些甜蜜呢。

    “可是，我那個搭檔也非要跟著我，這就讓我有些難辦了，我知道，因為長年的訓練，他已經產生了對我的依賴性，可是我既然要退出這個圈子，又能拿什麼來養活他呢？說不定連我自己都養活不了...到最後，我實在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他，讓他跟著我回國去看一圈...可我沒想到，等我回國以後才發現，國內竟然也已經有這樣的運動了...我的家在神奈川縣，就在我剛剛回到那裏的時候，當地就舉辦了第一屆櫻花名士戰...我的好友知道我剛從菲尼克斯學院畢業歸來，就一直嚷著讓我也去參賽，剛好我的搭檔又跟著我...唉，我就...”

    她一歪頭，同時用一隻手輕輕地扶著額頭，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這大概就是命運吧...那屆比賽，我很輕鬆地拿下了第一...對這樣的勝利，我是沒有什麼興趣的，可就在那一屆比賽裡，我認識了拓真...”說到這裏，她突然把臉轉向我，很是認真地補充道：“天道拓真。”

    我一怔，隨即領悟道，這就是雅美那位會耍空手道的父親的名字了。

    “我們很快就熟識起來，接下去的...”她突然露出了一個頑皮的笑容，“我知道你們都想聽，可我纔不想說呢...總之，三個月後，我們結婚了...”

    “什麼裡奇啊，伯爵啊，都被我拋到了腦後...那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成為最幸福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