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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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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

    猙獰的亂石萬向刺去,上面彷彿鍍著金,讓人如同身在一塊巨型的黃水晶礦石之中。在環繞著的赤金礦脈之下,如站在碗口向下掃視,金黃的熔岩已狂怒地翻涌,巖壁在四周向下崩塌。

    一個身影無比巍峨,它三首九臂,如同地獄修羅。它的身體如同高山般龐大,它的面板如岩石一般嶙峋,岩漿就像它的血液,熾熱而激烈,翻涌著永不熄滅。可它卻仰倒在這座山上,沐浴在自己的血液之中。它的胸口上那把長刀對於他那麼龐大的身軀就好像一根細針,但就是這根細針,將它永遠地釘死在了這裏,這座金字塔,它的王座之上。

    一個相比那巨大身軀只是一小點的人影就站在那把長刀前。

    “諾亞先生說的是真的...”他喃喃著盯著一顆比他巨大多少倍的頭顱,那頭顱上的雙目半睜,也看著他,“神...這個世界真的有神...”

    說著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把長刀的刀柄,長刀輕輕震動著,蜂鳴聲悠悠,一根根赤紅色的樹根般的觸鬚從刀身上輕輕伸出,小心翼翼地觸了觸他的手。他不自覺得緊握住刀柄,就像握住了...權力。

    “霍姆斯!”黑色的怪物躍在萬千石灰質的尖刺最高處,雙眼是奪人視線的燦爛金黃,他的下方赤金色的熔漿在巨大的深淵中流動,他盯著那巨大身影胸口上的渺小人影怒吼著,極速地朝那個方向飛馳,可另一道赤紅色的人影比他更快,他壓縮著周遭因極熱而膨脹的空氣隨後猛地釋放,他的身體就彷彿一顆炮彈被空氣推出,他在空中身姿如龍,赤紅色的長刀即是他的尖牙。

    他的胸口處用西班牙語紋著‘Matar-a-dios’,提醒他時刻記住自己的使命是屠神。無論是誰,只要是神,那他的利爪就會朝他亮出,用力刺進他的胸膛。如果他自己終於也無法逃脫那每個神祀的詛咒,那到了那一天,他就會從那處紋身用他的長刀用力刺入,那紋身下面,是他如今瘋狂跳躍的心臟。

    他的長刀用力揮出,直指著霍姆斯背對著他的脖頸,整個洞中都奏響如龍鳴獅吼的聲音,他的鱗片相互挫響,與龍吟共和。

    霍姆斯對身後的動靜恍如未聞,他用力地拔出那把長刀,萬千觸鬚帶著岩漿從長刀封閉的傷口處瘋狂涌出,像是井噴一般瘋狂漫出,一下纏繞在霍姆斯的頭臉、臂膀、腰腹之上,更多的赤紅觸鬚猛地竄出,襲向赤色身影。那赤紅色的身影同樣赤紅的長刀再難以砍出,只得收刀守住空門,藉着觸鬚的推力向後躍開。

    漆黑的怪物鐵一般的面孔看不出喜怒,他見萬千觸鬚涌動,驟然停下腳步。

    霍姆斯瞬間如同被包裹在了一個肉繭之中,但在下一刻肉繭猛地收縮,不知是從什麼地方鑽入了霍姆斯的身體中,霍姆斯的身體一震觳觫,眼中猛地亮起赤金色的光芒。

    “這就是...神的感覺嗎...”

    霍姆斯看向自己的手掌,握了握拳,他仍是一個鼻子雙目雙耳的模樣,但他卻覺得自己不同了,但究竟是哪裏不同,他也說不上了。只覺得心底幽幽地有著狂怒,有著一股無可壓制的感覺瘋狂地從最心底的地方涌上來,他盯著那道赤紅色的人影用力地甩了甩長刀,站直了身子,他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他要,吃了這個人!

    “他也吃了赤皇?兩個赤皇...”漆黑的怪物的聲音如同古鐘般轟鳴著,低沉難聽。

    而赤紅色的身影看見霍姆斯的雙目亮起的一瞬間,自己的心裏猛地一陣悸動,無數的記憶碎片猛地從四面八方如絲如縷地鑽進他的腦海,他的眼神忽而恍惚,忽而凝實,他的面容忽而茫然,忽而猙獰,他猛地咆哮著揮動長刀在身體周遭舞出一道道刀光,像是在發泄,又或是猛地失心瘋了。倏然他刀光一止,萬千蒸汽從他剛剛揮舞的痕跡之中爆發而出!一雙赤金色的燭火在蒸汽中幽幽燃燒。

    一隻來自叫命運的人伸出的手攥著木子赬的胳膊,他拍著木子赬的肩,彷彿多年的老友。但他目光灼灼,語氣帶著刺骨的寒冷:“看啊,我總能找上你,你逃不掉,永遠。”

    木子赬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巍峨的身影從深淵中爬起,同伴們接連倒下。鮮血、烈火、慘叫、痛哭,彷彿利刃一把把刺進他的頭顱。命運終於又找上了他,他帶著和當初截然不同的使命,但仍要緊握長刀,高高躍起。

    他一把攥緊他那把名叫“紅指骨”的長刀咆哮著從蒸汽中衝出,利刃所指,火海漫天。

    兩雙赤金色的眼睛相對,他們從互相的雙眼中,都看到了暴怒!

    ......

    一個身影在黑暗之中緩緩地下沉著,在水面之下已經沒有水面上那般波濤洶涌。只是寒意越來越盛了,如同自己被冰封在極地的冰川之中。如像是神和他做了一個很好玩的遊戲,現在遊戲結束了,於是他就沒用了。

    他吐出最後一個氣泡,看著它在天光之中散發著寒光,一點點地變大。他在這裏躺了多久了?一千年?如果沒有,那為什麼會有時間如此漫長的感覺。

    他忽然有些害怕了,他張開嘴喊了喊,連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這感覺真不好,好像自己在睡夢中醒來,四面上一片漆黑。你以為自己在做夢,但周圍搖搖晃晃,外面還很喧鬧,你用手上下摸索,發現自己原來被裝進了容器裡,或者叫棺材吧。無數人抬著你,將你埋進坑裏,往棺材蓋上一點點蓋著土。你拼命地用手去拍棺蓋說快開開啊我沒死,但是外面的人該說的說,該埋的埋。這時你才發現,他們聽不見你說話,你已經死了。

    我死了?他想在身上摸索,但只覺得四肢彷彿離自己很遠,摸索過來要好久。死原來只是這種感覺,一點也不痛苦,只是有點嚇人,有點...孤單。

    他又有些難過了,沒有人會記得他,也沒有人為他哭一哭。甚至他自己仔細回想,連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什麼人,為什麼回來到這樣一個地方。

    他看著氣泡越升越高,不禁他想開口衝着這個氣泡發問:我到底是誰。

    你是魔鬼啊。氣泡的回答很認真。

    為什麼我不可以是神呢?他有點不甘心。

    因為...你還沒有將整個地獄帶臨人間!

    氣泡在還未升出水面時竟陡然破碎,劇痛從胸口猛地鑽出,如一把把尖刺向四肢百骸翻滾涌動。他疼得張開了嘴,血沫從口中吐出,又帶著水涌回。他的雙目終於睜開,明明之前就是睜開的,他還盯著那氣泡許久,但此時卻仍然睜開了一次,他的眼底跳動著海藍色的火光,像是林間磷火。他眼裏的人手執刀劍,他們的身後是千軍萬馬!

    暴怒,在心底如惡鬼從地獄中爬出,一股令他每每從王座上驚醒的氣息從天而降,他目眥欲裂,一手高高向水面指去,一聲古奧而威嚴的話語從他猛鬼一樣的利齒縫隙中傳出,萬千海藍色的烈焰簇擁著那道命令從他身後涌出,迎著那千軍萬馬向最遠處涌去!

    他說:“處死!”

    忽然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那隻手不大卻極為有力,抓住了他的手,好像永遠也不會再鬆開。

    比黑夜更黑,別天光更白的駁雜頭髮在他眼前飄著向四面八方飄搖著,如同水底幽幽生長的水草。那隻手一把把他拽起,另一隻手從他的背後伸入他的腋下將他勾住,那駁雜顏色的髮梢輕輕地在他臉上掃來掃去,他眨了眨眼,心底終於不再憤怒。

    你還是來救我啦...

    他想笑,又想哭。表情醜得彷彿老房子樓下的老奶奶遛的沙皮狗。他被拉著向上,剛纔暴怒地君主此刻卻像是一個垂死的孩子,無力地沉寂在那臂彎之中。

    如果這個時間能夠永恆,那誠然很好。但逐漸在他臉龐周圍簇擁著他的氣泡告訴他,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了。

    那雙臂已無力再拉動他。

    時間在此時中止,氣泡爭先恐後上浮的一幕戛然停止,一團團像放飛的氣球凝固在了空氣中一般。他從臂彎中脫出,回頭摸了摸在他身後擁著他上游的女孩的臉。那臉上的表情帶著一絲痛苦和永遠不會改變的固執。

    氣泡從她的口中大片大片地外吐,此時正靜止在她嘴邊,像是缺水了的小螃蟹。她的目光一直盯著水面,即使那個距離太遠,也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來走完,那目光也未曾動搖過。

    他眼裏流露著惋惜的神情,像是捨不得這個東方面孔的瓷娃娃。他摸著她的臉,臉上忽而溫柔得如水似雲,忽而猙獰地像惡鬼。

    她茫然地向前走著,這條路沒有邊境,唯一的景色就是路,四面八方都是路。她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也忘了是怎麼來到的這裏。她只知道有一個聲音在說,往前走,就要到了。她一路向前,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光芒越來越亮。

    一個人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的身邊,一言不發地和她齊頭並進著。他的身軀模模糊糊,像是一道淡淡的光影。好像他一直就在路邊等她,看見她了,就跟了上來。

    “你是誰?”她終於忍不住問。

    “我是魔鬼。”那光影搖搖晃晃。

    “是你在讓我往前走嗎?”夏燭童又問。

    “不是的。”那道光影輕輕地搖頭,一道道虛幻的光芒向外潰散,像是被他甩了出來一樣。

    她站住了,眼神裡盡是疑惑:“那你為什麼跟著我?”

    “我沒跟著你,是你在跟著我。”那道光影踱著步子轉身站到她面前,看著她的雙眼。

    她也看著他,似乎覺得這個光影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

    忽然那道光影的手輕輕地伸出,點在她的額頭上,一橫一豎地認真地劃了一道十字。他慢悠悠地說:“我指給你刺透迷茫的方向,看破虛妄的目光,願這世上的惡鬼不對你亮出利爪,願...願...願我,能賜你榮光。離開這裏,不要再回來。”

    離開這裏,不要再回來。

    離開這裏...

    她的目光越來越混沌,四周的路飛速地向前掠去,自己正極速地後退。四面八方似乎有無數的聲音在不甘心地嘆息,四周越來越暗,只有她頭上的十字漸漸發光。

    “咳!”她用力地咳出一口水,半輪月亮正當頭。她眯起眼睛,思緒還未凝結在腦中,便沉沉睡去。

    他嘆了口氣,身後猛鬼的血盆大口正向他撲來,他回身一望,臉上盡是比猛鬼還要兇惡的神色。他伸手一張,比那巨嘴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覆蓋著石灰質感鱗片的手掌將它一把攥住,紫色的血液帶著烈焰從巨手的指縫中噴涌。他咬牙切齒怒髮衝冠。他伸手在虛空中一探,似乎是在來回摸索。而後用力扯動,一具巨大的金棺不知從何處被他從虛空中拉扯出來,轟隆一聲落在地上,包裹著的鎖鏈嗆啷啷直響,上面的赤金紋路繁雜,似乎是棺材裏的人想在花叢簇擁之下長眠一般。

    他冷笑一聲,用力拉扯棺蓋,四角的鎖鏈應聲崩斷,金色光柱沖天而起!

    “赤皇,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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