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聲音很大，靈飛猶豫著，還沒回答，就聽到門外莫凱的聲音了。莫凱的聲音卻很平淡。“那是因為我學的專業。我跟靈飛學的很有關聯，他著重是植物病毒，我學的是動物相關的。想想這種專業，得做多少標本?這是醫學嘛，我不介意，但是還是在我的潛意識裏留下了陰影。而且這個陰影如此之大，我得付得多可怕的代價，我想都沒有想到過。”

    靈飛看著吳邪，慢慢地說：“吳邪，你是倖存者，你活下來了。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死者的痛苦?你看到那個地方了，如此的陰冷，如此地……充滿了怨氣。”

    “可是你並不是來拯救他們的!”吳邪叫了起來，“如果你是想超度死者，那我當然會贊同，可是你……”

    “我當然不是來拯救誰的。”靈飛冷冷地說，“誰值得拯救?我只管我在意的人，別的我什麼都不在乎，誰有本事，誰就保住自己吧，我可管不了別的人。”

    吳邪低聲地說：“你很冷血。”靈飛冷笑。“我知道捷曉說的是對的，逆天而行，是沒有好下場的。莫凱遲早得變成死人，他又得看著他這個身體，一天一天地死去，一天一天地腐爛。你懂得那種痛苦嗎?你可以在M島上等著時間流逝，等著你的一年役期滿了離開，繼續你的人生，把你的快樂和幸福建立在那些死去的人無窮無盡的痛苦上。你願意選擇遺忘，美其名曰是代替別人好好地活下去。可我不願意。我要把這件事弄清楚，不管要死多少個人，我都不在乎。我只在意我在乎的人，別的人對我，跟實驗室裏麵的小白鼠沒有什麼區別。”

    吳邪聽他這麼說著，只聽得寒氣直冒。靈飛又笑著說：“我就再告訴你多一點吧，吳邪。這個地方確實有能讓人變異的東西，我已經找到了。我沒法子單身一個人去那裏，那就算是莫凱，也不能保證能讓我不出事。但是有你們這些陪死的人，我就有把握能夠讓自己。別問我是在什麼東西里麵的，我只能告訴你是在一種植物裡面。方如瑋，葉志翔，他們都變成了那個樣子，你們都看到的，不是嗎?鬼魂固執地盤踞在他們體內，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不斷地腐朽，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地死——那種痛苦，他們還得嘗一次。最後，他們還是不得不放棄這個身體的。”

    說到這裏，靈飛對著恆中笑了一下。“你也一樣。你比他們強一點，你在變異之前，就抑制住了那種狂躁。但是，客觀規律是不會變的，永遠不會變。你還是早點回到那個地方，靜靜地躺著吧，這樣會好過一點。就算躺在黑暗的墓穴裡，也比在不適合你的身體裡，忍受那種像撕裂像火燒像針扎一樣的折磨好得多，不是嗎?聽莫凱說，那是種像萬蛇齧心一樣的痛苦，是不是?朱嘉安和葉志翔，現在大概都已經躺回去了，是吧?所以我們根本找不到他們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轉過身，準備離開。吳邪叫住了他。“那具屍體是誰?是你殺的嗎?”

    “不是我。”靈飛說，“我不知道莫凱殺的那個跟我身材相仿的人是誰，我不想問，我也管不了。”

    他輕微地嘆了一口氣，“以前莫凱不是這樣的人，他並不嗜殺的。可是現在，他連那隻黑貓都不肯放過。我記得，你說恆中活著的時候膽小，死了之後也是個膽小鬼。但……我都覺得我越來越不認識莫凱了，他從前是絕對不會殺人的。”

    “靈飛，如果你也有過我一樣的經歷，你也會變的。你也該知道，我弄一具跟你相仿的屍體，也是爲了讓你不必再回M島了。你不是不想回家嗎?你不是討厭你的家族嗎?”莫凱出現在了門口，他臉上的殺氣，也不再掩飾了。“吳邪，你從哪裏發現了我的破綻?”

    “……說不出來。”吳邪說，“總覺得你的作法，不是太像一個上校。還有，你撞上我們，也太巧了。一個上校，不可能一個人都不帶，在這個荒山野嶺裡四處跑，這實在是很不合理的。感覺就像是……哦，感覺就像是那些鬼故事裏麵，呵呵，化身成另一個人什麼的，然後帶著到什麼地方去，把人吃掉了……還有就是這幢房子，看起來，也是年久失修的模樣，不像是常常有人住的。最後就是……桌上不止一副碗筷，可是，我卻只看到你一個人。那個PSP……在我們這群人中，喜歡聽音樂的，除了恆中，還有一個人，就是——靈飛。把這麼多東西綜合起來，如果我還不懷疑，那我就是傻子了。雖然，我一直不願意懷疑靈飛……”

    靈飛低了一下頭，他的拳頭也握緊了一下。吳邪的眼神落到了他手上——靈飛又把那枚指環給找了回來。

    “你確實不笨哪。所以，你沒有吃樓下的飯菜，你一直都是清醒的?其實，你如果吃了，會好得多的，省得受些活罪啊。”莫凱手裏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吳邪的頭，他轉向了靈飛。“靈飛，該走了，你跟他們耽擱了太長的時間了。”

    靈飛看了吳邪一眼，慢慢地下了樓。他的腳步聲，悶悶地，響在木樓板上。莫凱面對著他們，慢慢地一步步退了下去。

    “我再告訴你們一件事。這座房子，原來是個監獄。所以，你看，這裏的門，都是鐵的。”

    恆中狂叫了一聲，對著莫凱撲了過去。“砰”地一聲，槍響了，恆中慘叫一聲，抱著腿在樓道里翻滾。

    吳邪吃了一驚，本能地想衝過去，但是房門已經被莫凱推過來了，“卡嗒”一聲，封死了。

    “你還管他作什麼?”捷曉在他背後說，“沒錯，他還有一部分屬於恆中的記憶，但是，大部分的他，都是你所完全不認識不瞭解的人。恆中的一切，都會慢慢在自己的身體裡面消失的，雖然，他也是絕不情願的，他也會拼命掙扎。”

    吳邪用力吸了吸鼻子。他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汽油味。他苦笑了一下，對捷曉說：“你看，最後我跟你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莫凱讓我們住這個房間，原本就是不懷好意的。”

    捷曉笑了一下，就聽見外面莫凱和靈飛的對話。

    “靈飛，你還不走?小心火。別管他們了，他們憑什麼活呢?”

    “……知道了，走吧。”

    沒有比木頭和汽油加在一起，火勢更容易迅速蔓延的的了。吳邪只聽到恆中在外面翻滾哀嚎的聲音，還有火燒著木頭畢剝畢剝的聲音。吳邪略微地動了一下，又收住了腳，帶著個慘笑，看著站在旁邊的捷曉。

    “小陸，你要我說，當時在M島，你何必那麼做呢?你看，現在，結果還是不會變的。燒死，也不是個很好的死法，不見得比被鬼害死好呢。”

    則舟看著他。“你這麼快就想放棄了啊。”

    “我累了，小陸，我真的累了。M島上的一切，比我們想的還要複雜得多，你，我，靈飛，還有莫凱，都是捲入其中的人。我真的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捲進了這件事?我不想再去追尋源頭了，我……”

    則舟打斷了他的話頭。“那也不能燒死在這個地方。這也死得太沒水準了吧?”

    “那你要怎麼樣?”吳邪大聲地說，“難道剛纔應該衝出去，然後像恆中一樣，被燒得焦黑地死得更慘嗎?”

    恆中還在烈焰中打滾，他的嚎叫聲，讓吳邪不寒而慄。“算了，我還是找個痛快一點的死法好了。”

    “他到現在還不甘心呢。”則舟靜靜地說，“他寧願忍受想都無法想象的痛苦，也還想呆在這個身體裡，這是多大的執念?”

    “那你呢?”吳邪問，“你難道就不痛苦了?”

    則舟淡淡地笑了一下。“現在還好。不過遲早也會變成一樣的。”

    “那就不用等那個時候了。”吳邪去摸自己身上帶的那根短棍，“我讓你解脫，也讓我自己解脫。”

    則舟一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你別衝動，吳邪。靈飛沒有存心要你死。”

    他走到窗邊，去推窗戶。他用力一推，那窗戶居然還真的“咯吱”一下開了。“看吧，沒釘死啦，燒不死你的，放心。”

    吳邪哭笑不得。“喂，你覺得這麼跳下去，我們還有活命的機會?你開什麼玩笑啊，這麼跳下去，肯定摔死。”

    “你願意摔死，還是願意變烤乳豬啊?”則舟努了努嘴，“聽聽，那外面，人家叫得多慘啊，你也願意燒死?”

    吳邪瞪了他一眼，一翻身坐到了窗臺上，說：“真要跳啊?六樓也!”

    則舟也跟著坐上了窗臺，笑著說：“這房子大部分還是木板的，很不牢，再燒下去就要塌了，你想不跳，就要麼燒死，要麼砸死。這個地方，是沒人來救你的，吳邪，你以為還能打電話叫急救車啊?”

    “……小陸。”吳邪低聲地說，“我真的願意死了的好。”

    則舟正眼看了看他，笑著說：“你到現在還這麼想?你真笨，吳邪，你以為一死就是解脫了?你看看那些枉死的冤魂，看看那個被死靈控制著的地方，你想象一下他們的痛苦吧。你以為，人死了就能一切了結了?別傻了。好好活下去，如果你真的自覺有罪，那就活著去贖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