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雖然出身寒苦，但也頗有些眼力。

    雖然朱權一身火頭軍的打扮，但卻和作為領隊的徐輝祖時常私下相談，而且徐輝祖還對朱權有一種莫名的禮敬。

    張玉不敢怠慢，忙引身在前，帶著朱權前去檢視。

    上一支剿匪隊伍的伏擊處，距離密林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二人光是在路上行走，就用了大半個時辰的時間。

    來到近前，朱權檢視地形，不禁眉心皺起。

    放眼望去，此地是一條傾斜向上的溝壑，而且溝壑中還有大量斑駁的紅土，並有濃郁的血腥味席捲上來。

    毫無疑問，前兩日正有近百名大明士兵葬身於此。

    但除卻血汙和少量已經破損的甲冑兵刃和箭羽外，其餘裝備都已經被山匪回收帶走了。

    大明軍隊擁有統一的制式裝備，但山中野匪卻沒有冶鐵煉器的鐵匠作坊。

    對他們而言，在這鷂子山中打游擊，食物的短缺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沒有足夠的裝備支撐。

    面對這條溝壑思索良久後，朱權悵然嘆息。

    “這地方一眼望去，就像極了天然的險地，你們為什麼會跳進想陷阱中去？”

    聞聽此言，張玉便面露苦澀，低聲解釋起來。

    “朱兄弟，實不相瞞，是我們輕敵了。”

    “我們當時也已經看了出來，如果跳進這深坑中去，兩側無論是落石還是流矢，都是設伏的最佳手段。”

    “但是……”

    張玉沉聲長嘆：“但我們根本沒有想到，一夥山匪居然也懂這些兵法計謀。”

    “當時我們只想著，這條長溝剛好是筆直向上的，從這兒走能以最快的速度上山，所以我們根本沒有多想就選擇了這條不歸路。”

    朱權斜睨了張玉一眼，心想這些話得虧沒去說給徐達聽。

    徐達對待新兵，最常說的幾個字就是‘驕兵必敗’。

    一支訓練有素正規編制的大明衝鋒營將士，就因為看不起山匪，所以才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這條溝壑能直接上山嗎？”

    朱權踮起腳尖向遠處眺望，但這條溝壑冗長，一眼根本看不到盡頭。

    張玉馬上答道：“根本上不了山！”

    “被困其中之後，我們曾經組織過上下兩端突圍，但一直往前走的話，也就一二里地，那頭就被堵死了，而且山匪還準備好了綁了火油布條的弓箭，如果不是我們調轉的塊，就已經葬身火海了。”

    朱權眉心越擰越緊，心中突發奇想。

    “這條溝壑，會不會一開始並不存在呢？”

    張玉登時一愣，沒有理解朱權的意思。

    停頓片刻，朱權繼續解釋下去。

    “我是說，這條溝壑，會不會是山匪故意挖出來的？”

    “他們知道自己要面對的，即便不是最勇猛的大明北伐軍，也一定是府衙裡訓練有素的兵士。”

    “你們這些當兵的，雖說裝備精良，個頂個也都是好手。”

    “但不可否認的是，你們缺乏在山野這種複雜地形作戰的經驗。”

    “對你們來說，如果是在平原上拉開陣型作戰，絕對是有勝無敗，但在這裏卻難以變通。”

    “就跟你們上次失利一樣，最難的不是如何作戰，而是如何上山，並在這荒山野嶺中找到敵人的位置.”

    “在原本沒有路的地方，突然出現一條能夠最快接近敵人的路徑，即便你們已經猜到可能會有危險，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去試試。”

    “輕敵，只是你們失利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山匪成功把握到了你們的心理。”

    一番嚴謹縝密的軍事心理分析之後，張玉看待朱權的眼神越發怪異。

    躊躇良久之後，張玉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兄弟，你既有這般城府謀略，為何卻混跡於火頭營中？”

    朱權面色一尬，這才意識到自己方纔多言了，忙打了個哈哈道：

    “呵呵，這你就不懂了。”

    “我是主動投身火頭營的，在我看來，未來的軍隊之中，火頭軍纔是真正的軍中精銳！”

    朱權將曾經敷衍朱棣的那套說辭，又拿來應付了張玉一頓。

    張玉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正要繼續認真討教，雨勢卻越來越大，豆大的雨點子噼裡啪啦砸下來，讓兩個人頃刻間狼狽的跟落湯雞一樣。

    “張玉兄弟，咱倆還是先回吧，不然徐輝祖找不到你就要著急了。”

    朱權正好藉機結束話題，張玉卻有些困惑。

    “徐輝祖？”

    “誰是徐輝祖？”

    朱權先是一愣，這才猛然間想起。

    這時候的徐輝祖，用的還是自己的原名徐允恭。

    按照正常的歷史程序，要到朱允炆登基之後，爲了避諱他的名字，徐允恭纔會改名為徐輝祖。

    好在現在雨勢驟增，張玉也只顧著追趕朱權的腳步，沒有繼續深究下去。

    不過二人在路程還未過半的時候，就被迫停了下來。

    眼下距離避雨的密林還有段距離，但林中已經喊殺沖天。

    林木密集，再加之雨幕朦朧，二人翹首眺望，也只能隱隱看到林中兵士在持械廝殺。

    “是那夥山匪！”

    張玉眼尖，當先認了出來，拔出腰間佩刀就要衝進去殺敵。

    其實不用他說，朱權也能夠猜到。

    鷂子山中，敢對大明軍設伏的，除了山匪還能有誰？

    “且慢！”

    朱權一把拉住張玉，奈何這廝真是個生猛的主，差點兒就把朱權拖翻在地。

    “朱兄弟，你拉我作甚？”

    張玉雙目泛紅，他懊惱沒能和衝鋒營的兄弟們一同上路，現在早就懷有求死之志，為的就是和山匪同歸於盡。

    然而朱權可不這麼想，他格外珍惜在乎自己的小命。

    “張玉，你現在回去又能如何？”

    “就算你再如何的勇猛威武，最多也就是拼死換掉對方几條人命。”

    “山匪既然又一次設伏，肯定是提前有了縝密的謀劃。”

    “你現在這樣回去，無異於白白送死。”

    張玉目眥欲裂，咬牙怒斥。

    “朱十七！”

    “我算是看出來了！”

    “你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朱權心想我當然怕死，這世上不怕死的人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