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基地

    “洛洛，身體檢查是什麼？為什麼你這麼害怕呢？”

    洛菲操控電動輪椅徐徐“”向前，空蕩蕩的走廊上一如既往漂浮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體檢而已，不害怕。”

    是啊，體檢而已，況且又不是在她身上。

    洛菲心上像是壓著一塊足有千斤重的石頭。

    終於到了。

    一番準備後，看樂永秋被推進巨大的醫療儀後，實驗室大門開啟。

    慎川站在門外。

    “博士。”

    洛菲嘆了口氣。

    慎川招呼洛菲過去，滿臉憔悴。

    “你知道的，按理來說，阿藍是羅邁達帝國的順位皇儲。”

    不愧是當媽的，現在一開口就是自己兒子的未來。

    “然後呢？”

    “你知道皇儲的未來是什麼嗎？阿藍身為皇儲，假如在二十年後真正長大成人，將會順利繼承羅弗執政官的位置。可眼下還有一件棘手的事，我不知該說不該說——倘若我要是告訴你了，我就是與現在一整個羅邁達帝國的內政為敵。”

    洛菲心裏隱隱知道了什麼。

    “關於宋成？”

    慎川點點頭。

    “宋成是未來的指揮官，這和皇儲有什麼關係？”

    “噓！小聲點。”慎川拉過洛菲的手來到一處角落，確保周邊沒有人了，才壓低聲音道：

    “人都是貪婪的生物，一旦得到了，就會想不斷渴望更多。”

    洛菲平靜地望著她的雙眼，只覺得有些捉摸不透。

    隔壁實驗室裏傳來儀器的聲音，樂永秋的體檢很快結束了。

    體檢結果一切正常，除了貧血外沒有一點問題。

    洛菲鬆了口氣，帶樂永秋準備回斯洛特宮。

    宋成早在自己之前回來了。

    “阿藍呢？”

    洛菲探頭張望，在傭人服侍下換了鞋。

    “送去羅邁達宮了，執政官閣下說想他。”

    洛菲點點頭，傭人帶樂永秋回房間了。

    “你送我的那個機器人一點也不好用，它今天早上居然餵我喝馬桶水。”

    洛菲抱怨著，小心翼翼從輪椅上挪到了沙發上。

    宋成聽後無動於衷，顧淮都笑了出來，他倒像是塊木頭一樣什麼反應也沒有。“哦，可能是你程式沒有調明白吧。晚上想吃什麼？”

    “有什麼吃什麼，我不挑食。”

    被包'養了還挑食，那也太不知好歹了。洛菲懶懶地在沙發上躺平。

    晚餐後，洛菲無所事事地推進宋成書房，見他今日無事，好像很閒的樣子，手邊還放著半杯沒喝完的葡萄酒。看洛菲進來了，他放下終端，往椅背上一靠。

    這個位置原來的主人並不是他，可他卻坐得如此心安理得。

    洛菲撇撇嘴，還是進去了。

    書房裏響起著一陣輕輕的小曲，優雅又富有格調，是古地球時期歐洲中世紀的民謠。洛菲一靠近，便聞到葡萄酒的氣味盪漾在鼻尖，便知道他應該是已經喝了不少了。

    “你覺得這首詩寫得如何？”

    宋成遞來一張微微泛黃的書頁。

    但願我生來就已死去，博爾赫斯。

    天空的圓環量出我的光榮，

    東方的圖書館爭奪著我的詩篇，

    帝王們把我尋找，要用黃金填滿我的嘴，

    眾天使已牢記我最後的對句。

    我才藝的工具，唯有恥辱與痛苦；

    但願我生來就已死去。

    洛菲放下書頁，就對上宋成的目光。與往日有些不同，他的眼神暗含波光，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洛菲不做聲了，透過博爾赫斯筆下的句子，她好像看見了顧淮口中的宋成。

    羅邁達帝國難得的人才，但生來苦難，雖不知其過往，卻能從身上感受到苦楚。

    宋成在向她介紹自己的父親時，用的是“繼父”。顧淮在介紹時，用的是“監護人”。

    “我們結婚吧。”

    啊？

    洛菲懵了。

    這麼突然？！

    兩指間的書頁飄然滑落，輕覆在腿上。

    “爲了羅邁達帝國的未來，我們結婚吧。”

    “抱歉，我不能接受。”洛菲連連搖頭，下意識要從輪椅上站起來，卻忘記自己腿上的傷口。

    鑽心的刺痛襲來，她慘叫一聲，重新坐在輪椅上。

    說到底，她還是不太明白結婚的意義在哪裏。和羅皓結婚的時候，他們沒有親密舉動，沒有性生活，也沒有為羅邁達帝國增添皇儲。她們結婚的意義，是爲了把洛菲的孩子帶走，做成基因武器。

    “現在一切都變了，你不再是被利用的那個人，也不再會是被欺騙的那一方。我結婚單純是因為我愛你。”

    這就是結婚的初衷，他說的沒錯。

    “你為什麼愛我？你愛我什麼？”

    這也是洛菲想不通的點。

    宋成靜靜凝望著她，他的眼神無時無刻都在告訴洛菲，他喝醉了。

    可是2S體能的人不存在喝不喝醉這一說，頂多也只是微醺過後的上頭才說出的話。

    “你要是現在在向我求婚，那麼我拒絕。”

    洛菲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說完便轉身，操控電動輪椅離開。

    膝上的泛黃書頁被風力吹拂到地面，掃起一片看不見的塵埃。

    “可是我從小就沒有家，也沒有父母疼愛。自從你來到我身邊，我每次回斯洛特宮，就能瞬間明白‘家’的意義。”

    洛菲停住了。

    這樣毫無遮攔地袒露心聲，就不怕被利用嗎？洛菲輕笑，聲音裡夾雜著諷刺。

    這一笑，宋成的五臟六腑好像都在疼。

    “還是第一次有人為我包包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所以你吃到了那個香菜餡的包子，還一聲不吭地全部吃光？只是因為第一次有人為你包包子吃，所以纔沒有抱怨嗎？你是不是傻？”

    洛菲轉身，忽然覺得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真是一個笑話。任何時候，任何時間，總是像雨後的春筍，忽然就冒出了芽尖。

    “不。那是因為，我沒有味覺。”

    如雷貫耳。

    我沒有味覺。

    洛菲停在了原地。

    夜盲症、沒有味覺。

    難怪顧淮那天晚上和她說話的時候，用的是“某些身體缺陷”，而不是“某個”。

    原來不止有一處身體缺陷。

    這樣的痛苦，但凡有一個放在她身上，她都接受不了。

    “抱歉，失態了。我問的有些突然，你走吧。”

    洛菲故作鎮定地離開，關門，心中波濤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