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你怎麼抱著個娃娃？”

    一個身形修長，面板小麥色的俊俏女子扛著一捆樹枝走進來，正是林家大姐林春娘。

    如今才初春，天氣還冷著，她卻只穿了一雙草鞋，腳趾都露在外頭，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林翠娘欣喜地走過去，“阿姐，她是我在河邊洗衣服時撿回來的，娃娃餓了，這可怎麼辦？”

    林春娘看了眼她懷裏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咱們自己都要吃不起飯了，你怎麼還撿了個白吃飯的回來？”

    林翠娘小聲道：“可是我不把她撿回來，她可能就沒命了……對了阿姐，娃娃是被放在一艘小船裡漂來的，我把小船也拖回來了。”

    語氣頗有些邀功的意味。

    林春娘注意到那艘小船，眼睛一亮，走過去摸了摸，很是稀罕，“這船用的木料一看就是頂好的，以後咱家也有船了。”

    語氣又驚又喜。

    要知道村裏能買得起船的也就兩三家而已，而她們林家呢？別說船了，家裏連張吃飯的桌子都沒有。

    明水村所在的清源縣，乃至整個沛州都水系發達，遍佈水塘湖泊江河，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裏的人在種地之外，普遍都會想辦法從水裏弄些吃的。

    然而小妹小時候落過水，雖然救起來了，卻發高燒燒成了傻子，自此爹孃就嚴禁她們下水，去世前也再三叮囑。

    所以她們只能幹看著池塘湖泊裡的魚蝦，而不能下水去捉。

    如今有了船，她們就可以坐船去湖中了！

    以後能在湖中摘菱角、蓮蓬，網魚兒蝦子，到時候拿去賣了，說不定能攢下錢來將欠債還清！

    短短几秒內，林春娘就暢想了許多。

    再看妹妹懷裏的小奶娃，眼神已然發生了改變。

    “既然這小娃娃自帶口糧，那咱們就留下她吧，你等著，我去好婆家借一點米來，給她熬米湯喝。”

    將小船拖進屋裏藏好，林春娘大步出了門，走路都帶風。

    自從爹孃去世後，她們家的日子就一落千丈，家裏原本的青磚大瓦房沒了，上好的水田沒了，還欠下了好些外債。

    作為長姐，她時刻都感到憂慮焦心，生怕自己辜負了爹孃臨終前的囑託，沒能照顧好下面的弟弟妹妹。

    但老天爺像是故意跟她作對似的，處處為難她，明明她很仔細精心地照料田地，收成卻比人家隨便種的還差。

    明明大弟身手矯健，進山打獵卻次次空手而歸。

    明明二弟聰明討喜，到鎮上找活兒幹卻總是被拒之門外……

    也不知道她們林家是惹了哪路大神。

    以至於村裏都在傳，她們林家是祖上缺德事兒做多了，所以報應到子孫身上來了。

    她很氣憤，想反駁，可事實就擺在面前，她根本說不過那些人。

    夜深人靜輾轉難眠時，她也忍不住想，會不會真是村裏人說的那樣，林家祖上幹了什麼遭天譴的事？不然她們家何至於短短几年間就落魄成這樣？

    但是現在，她的懷疑全都煙消雲散了。

    因為她們家有船了！白撿來的！

    這還是自爹孃去世後，她們家頭一次遇到好事。

    她感覺重重陰霾的心間，彷彿有一縷金光照了進來。

    林春娘來到了好婆家。

    好婆也姓林，不過跟林家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她五十出頭，一生未婚，無兒無女，是個獨居的老婆婆。

    但村裏沒人敢欺負她，因為她是神婆，附近十里八鄉的人家，碰上紅白喜事了都會請她去家裏跳大神。

    有人生病了還會到她這裏來請符，回去燒了喝下治病。

    因為她的職業是“與神溝通”，所以她的未婚未育反而使得她保持了完整性，顯得更神秘，更專業。

    村裏老人還傳好婆會下咒，誰要是得罪了她，會被她給咒死，如此一來，誰還敢欺負她？都對她恭敬得很。

    因著都姓林，林家跟好婆是有一份香火情在的，再加上林家父母在世時跟好婆關係也很好，所以林春娘遇到事兒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好婆。

    進了院子，林春娘發現劉招娣也在，原本輕快的神情頓時緊繃起來。

    林家跟劉家有很深的過節。

    爹爹生病，阿孃爲了籌集醫藥費，不得不賣了田，後來又賣了屋，而她們家賣掉的田和屋，都被劉家買去了。

    原本買賣屬於你情我願，錢貨兩訖的事，不至於結下仇，但劉家卻趁火打劫，故意壓低價錢，壓得還不是一般地狠。

    但爲了給爹爹治病，阿孃還是將田屋賤賣了——不賣給劉家不行，因為劉家在村子裏是大戶，人多勢眾，劉招娣還暗中施壓，不許別人來買林家的田屋。

    這是兩家第一次交惡。

    後來阿孃難產，林春娘去請大夫來，劉家的小兒子卻放狗咬大夫，害得大夫受傷逃離，阿孃也沒能及時得到治療，一屍兩命。

    可以說，劉家就是害死阿孃的間接兇手。

    此刻看到仇人，林春娘心中的恨意一下子沸騰了。

    劉招娣斜了她一眼，“喲，春娘啊，不會是又來問你好婆借糧吧？”

    林春娘被她說中目的，原本想說的話就難以啟齒了。

    借糧沒什麼，但是當著仇人鄙夷的眼神借糧，就很讓人難受了。

    但她也不是好欺負的，專挑著她的痛處戳：“劉嬸也在啊，又來替你大兒子求生子符吧？”

    劉家大兒媳過門兩年了，肚子還沒動靜，急著抱孫子的劉招娣坐不住了，就偷偷到好婆這裏來求生子符。

    上一次被林春娘撞見了。

    好婆的生子符很靈驗，劉招娣求回去燒成符水給大兒媳喝下去之後，大兒媳就懷上了，可惜沒兩個月又流產了。

    於是她又來求了。

    偏偏又叫林春娘碰上了。

    劉招娣臉上掛不住，啐了一口：“一個沒嫁人的姑娘家，成天把生子掛在嘴上，怕不是想男人了吧？要不要嬸子給你介紹個？春娘，你今年也十七了吧？再不出嫁可就成老姑娘了，到時候想嫁都嫁不出去了。”

    林春娘：“我嫁不嫁得出去關你屁事，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己閨女吧，讓她別成天往我家跑，盯著我家大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