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牡丹花下的繡花鞋
張叄追著那道飄忽的紅色身影來到了後花園,然後突然失去了她的蹤跡,她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他神色凝重起來,一手握住腰間佩刀的刀柄,緩步走進花園,視線在周圍掃蕩。
看著看著他心裏又升起了一股怪異之感。
如今纔開春,並未到牡丹的花期,這家園子裡的牡丹竟已經開了,開得異常鮮豔燦爛,每一朵都有圓盤大。
不過或許是這家人請了手藝高超的花匠來打理園圃吧。
看這座宅子就知道,主人家不差錢。
驀地,他視線定住了,快步走過去。
一株瓊雪團簇似的牡丹根莖下,露出了一截繡花鞋。
牡丹花下,怎麼會埋著一隻繡花鞋?
常年和各種案子打交道的張叄,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恰好此時,他的幾名下屬也跟過來了。
張叄吩咐:“把這裏挖開。”
捕役們找啞伯借了鐵鍬,將這片牡丹園圃挖開了。
“頭兒!你快來看,這底下埋著一具屍體!”
“頭兒,這裏也有。”
“還有這裏……”
當牡丹花圃被徹底挖開時,底下那累累的屍體和白骨,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這,這得死了多少人啊。”
“我看著,那些屍體好像都是女子。”
“剛纔咱們看見的那個穿著大紅色紗裙的女子,不會是……”鬼吧。
雖然後麵的那個字沒有說出來,但在場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霎時間,眾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再結合宅子主人蹊蹺的死亡方式,他們不由得腦補出了一場女鬼復仇的劇本。
張叄斥了一聲:“青天白日的,哪兒來的什麼鬼啊魂的,兇手只能是人。都別愣著了,快來幹活兒。”
率先跳進屍骨累累的坑洞裡,收殮起那些屍骨來。
“頭兒,這種事哪兒輪得著咱們做啊?不該交給彭仵作嘛。”
張叄:“你覺得彭仵作一個人做得來?你要是不想幹也行,下回我請客,你也別去。”
“別呀頭兒,我開玩笑的,我幹還不行嘛。”
張叄冷冷掃了他一眼,“劉全,當著這麼多死者的麵,你跟我開玩笑?”
劉全沒再作聲了,背對著張叄的一張臉拉得老長,很是不滿不忿。
這座別院是掛在程浩然名下的,在縣衙的戶房存了檔,張叄回去一查就知道了,也因此初步確認了死者的身份。
再經過彭仵作的驗看,基本就確認了。
當程浩然的死訊傳到程家時,程家主斷然否決:“不可能,昨天浩兒還好好的,怎麼可能今天就……死了?”
昨天是上元節,年輕人嘛,少不得要去風流風流,夜不歸宿也是很正常的事。
況且浩兒身邊帶著兩個身手不凡的隨從,有他們在,一般人怎麼可能傷得了浩兒?
至於不一般的人,只要浩兒報出程家的名號來,又有誰敢動他?
正是出於這樣的心思,程家主發現兒子昨晚上沒有回來時,也沒派人去找。
哪料到,就因為這一次的疏忽,兒子竟然死了!
但程家主並不止程浩然一個兒子,除了這唯一的嫡子外,他還有五六個庶子,縱然傷心悲慟,但也還撐得住。
倒是程夫人,得知兒子死訊的那一刻,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後,人都有些神經錯亂了,還沒事兒人一樣吩咐廚房,讓準備浩兒愛吃的菜。
待被告知浩兒已經死了時,程夫人捶著心口哭了起來。
“不,我不信,浩兒一定還活著,你們這些庶出的整日裏不安好心,是不是就巴望著我浩兒死了,好給你們騰位置呢?我告訴你們,休想!”
可惜程浩然的死不是想否認就能否認的。
去了縣衙停屍房一趟,認領了程浩然的屍體後,程夫人回來就倒下了,一病不起。
程家主強撐著傷痛,給兒子辦喪禮。
然而程浩然死了,他別院園圃裡挖出來的那些屍骨命案,可還沒了結。
張叄不斷往下查。
雖然兇手幾乎已經可以確認就是程浩然,但人已經死了,他又沒有證據,所以暫時還沒法為那些死去的無辜少女們討回公道。
然而這一日他的上峰,刑房白主簿找到他,讓他停手,不要再查下去了。
張叄滿心不解:“主簿,那可是整整二十三條人命啊,為何不查下去?”
白主簿:“兇手是誰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若是繼續查下去,你覺得程家會放過你嗎?就算你查清了事實真相,你以為你有機會說出來嗎?
“張叄,你也在衙門混了好幾年了,應該明白一個道理,胳膊擰不過大腿。”
白主簿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意味深長地告誡著他。
末了長嘆一聲:“以前我也和你一樣,熱血,正義,凡事都要查個水落石出,可真正碰得頭破血流時才明白,世道就是如此,不是你我二人就能改變的。”
從屋裏出來,張叄抬頭看了看天,明明天清氣朗,風和日麗,他卻覺得烏雲罩頂,要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要就這樣,放棄嗎?
下值後從衙門裏出來,張叄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家裏走去。
一個俊朗的青衣少年徑直走到他面前,“張叄,我們世子讓我問你,你想繼續查下去,還那些無辜枉死的女子一個公道嗎?”
張叄霍然抬眸,直直盯著他,“你們世子是誰?”
青衣少年正是秦風,他轉身就走,“想知道的話,就跟上來吧。”
張叄在原地遲疑了片刻,還是選擇跟上去。
另一邊,白主簿求見了他的上峰李縣丞。
李縣丞就是那天在上元夜宴上,被損友坑了的大冤種李睿。
“大人,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讓張叄停止查案了。”
李睿正在寫家信,向家裏人炫耀他在上元夜宴上嚐到的美味。
聞言頭也不抬地“嗯”了聲,“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白主簿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嘴角掛著一抹笑容,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他不由得譏諷地扯了扯唇。
在這位縣丞大人眼裏,這件案子裡的二十幾條人命,實在不值一提吧?
這樣的人,竟也能坐在這個位置上。
憑的是什麼?不過是他世家子的名頭。
除了名頭,他還有什麼?斷案、算賬、勸農……這些庶務他全都一竅不通,一個月有大半時間在外頭遊山玩水。
就算回來了也是不務正業,盡是談論風花雪月、古董字畫那些空洞無用的東西。
而自己,有能力,有威望,卻只能屈居於一個小小的刑房主簿,無望上升。
只因爲他出身平民,沒有李睿那樣顯赫的家世。
這世道,就是這樣不公。
本以為前朝覆滅,龍椅上換了人來坐,情況會好些,結果也並沒有什麼改變。
哦,改變還是有的,縣令從一個只會空談的世家子,換成了一個出身平民的大孝子。
他們那大孝子縣令倒是想做點實事,可惜他本身才幹平庸,連自己都不如。
罷了,想這些做什麼,想再多也無濟於事。
有那個工夫,他還不如多回家陪陪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