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的人散去後，韓老爺子和韓醉的見面，並沒有蘇茶想象中的劍拔弩張。

    韓老爺子靠在椅子上，微微闔上眼皮子，情緒平穩，面色沉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韓醉不請自坐，大咧咧坐在對面，拿了茶壺倒茶，半點不曾客氣。

    他也不急，慢慢品著茶，韓老爺子不說話，他也不說話，乾耗著。

    時間一點點過去，到底還是韓老爺子略輸一籌，睜開眼皮看向他，沉聲問道：“你就沒什麼想跟我這老頭子說的？”

    “爺爺指的是哪件事？”韓醉平靜開口，神情沉穩依舊。褪去在蘇茶麪前的跳脫，此刻的他看起來宛若經歷千百種風霜，自有一股與年紀不符的歲月沉澱。

    老成，沉寂，比韓老爺子還更滄桑。

    韓老爺子輕輕一嘆，目光帶著幾分思慮和較量，複雜而蒼老。

    “我該叫你什麼，阿醉還是阿勉？”

    韓醉喝茶的動作頓了頓，杯中茶水輕晃，分明不曾滿杯，卻因動作幅度緣故，幾乎要溢位杯沿。

    他低垂眉眼，看著杯中茶葉浮沫在水中浮沉，嗓音平靜，帶著微微的嘶啞。

    “阿醉還是阿勉，重要嗎？”

    韓老爺子眸色沉凝，語氣認真。

    “於我老頭子來說，非常重要。”

    見韓醉不置可否，又補上一句，“決定我對你的態度。”

    “那麼，我是阿醉。”韓醉抬起頭，露出一個頗為灑脫的笑容，明豔皎皎，清朗卓絕，眉宇間的風采，讓人想到午後陽光下，鮮衣怒馬的活潑少年。

    韓老爺子身子一震，手握在椅子的扶手龍頭，因為用力，手皮繃得很緊，指節都有些發白。

    “阿醉。”他聽得自己聲音抖如篩糠，幾近語不成調，“告訴我，還活著嗎？”

    人就在眼前，卻問是否還活著，讓外人聽了怕是要笑話。

    只是韓老爺子面色嚴肅，半點沒有玩笑的意思。

    “沒了，嘭地一聲，巨大的爆炸，整個遊輪被炸成粉末，船上的東西，連一塊完整的碎片都不能儲存，死無全屍。”韓醉聲音幽幽，彷彿在陳述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但詞語間潛藏的畫面，叫人心驚。

    韓老爺子眼中拂過一抹痛楚，癱在椅子上，似乎所有力氣都用光了。

    韓醉沒看他表情，而是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肆意張揚，鮮活俊逸。

    “爺爺，我學得像嗎？”

    韓老爺子身子越發顫抖，他猛地閉上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又睜開眼睛，看著對面言笑晏晏的人，神情複雜，又滿是憐惜心疼。

    “阿勉，何必呢，沒有人怪你，阿醉不在就不在了，你這麼逼著自己，只會讓自己陷入死角，不能解脫。”

    韓醉沒有搭腔，面上的笑容不減，眼中卻漫上點點的悲傷。

    他說：“爺爺，逗你的，我是韓醉，真的韓醉。”

    “阿勉！”韓老爺子喝了一聲。

    “我是韓醉，只是不是那個大家認知裡的韓醉，爺爺你可以當做……我還活著。”韓醉說道。

    韓老爺子握緊了扶手龍頭，少許說道：“下午我會聯絡在M國養傷的錢老，讓他給你做深沉的精神檢查。”

    “噓，欲速則不達，您這樣做，會害死阿勉的。”韓醉說道。

    韓老爺子微怔：“你是說……”

    “他希望我活著。”韓醉深深看著韓老爺子的眼睛，神情嚴肅認真，“當年的事情差點摧毀了他，如果沒了這個信念，他撐不下去。”

    韓老爺子怔住。

    韓醉沉聲：“所以，爺爺你明白了嗎？不論如何，我都得活著。”

    韓老爺子聲音苦澀，嗓音顫抖，他捂住胸口。

    “但這事，對你，對他都不公平。”

    “我們兄弟本就不分彼此，能在這世上感知到另外一人的存在，已經很知足。”

    韓醉輕笑，“爺爺，除了不能同時出現，兩個孫子於你而言，不是更好嗎？”

    韓老爺子看著遠處，久久沒有吱聲。

    韓醉安分的很，乖乖坐在對面喝茶，靜等著老爺子自己消化。

    老爺子畢竟大風大浪經多，很快就消化完心事，將視線從遠方收回來，心情已經平靜下來。

    “阿勉知道你和他的關係了嗎？”

    韓醉搖頭：“他不知道。”

    他神情似乎有些嘲弄，“他丟了些記憶，其中就包括我的失蹤。所以，他在找我。”

    韓老爺子看著他：“這三年你也不想見我，現在出現，不僅僅是因為幫蘇茶那丫頭解圍吧？”

    “爺爺不愧是爺爺，我剛翹起尾巴就知道我想做什麼。”韓醉含笑，話語卻自有兩分沉重，“我不能見韓勉。”

    韓老爺子頷首。

    “我會幫你支開他，老三那兒，也不讓他去找你麻煩。”

    “這樣最好。”韓醉說著，神情莫名染上些許幽怨，“韓勉真是您最疼愛的孫子，只要關於他的事情，您就從沒半點忽略大意，我真是醋啊。”

    韓老爺子瞪他一眼。

    “老子就沒忽略過你，十根手指還長短不一呢，老子對你已經很偏愛了！”

    吼完眼眶有些微的潮潤，“當然，你要是能回來，韓家可以永遠是你的。”

    韓醉頓了頓，神情有些微的惆悵，又有些微的遺憾，輕聲道：“這樣也挺好。”

    韓老爺子傾過身子，忽然抓住韓醉擱在桌面上的手。

    韓醉錯愕看過來，見得老人眼中有水漬閃，聲音嘶啞滄桑，含著歉意。

    “阿醉，對不起。”

    韓醉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空氣裡又是一片死一樣的沉寂。

    韓老爺子沒等到迴應，收回自己的手，坐回原位。

    “阿醉，你很喜歡那個女孩子？”

    話題轉的突兀，韓醉愣了下神，眉眼舒展，很認真點頭。

    “喜歡。”

    韓老爺子眼中掠過些許的不忍。

    “她是個好孩子。”

    輕嘆一聲，“如果不能給與迴應，早點斷了，別誤了她。”

    韓醉張了張嘴，神情變幻不定，好一會兒應道：“我知道怎麼做。”

    韓老爺子轉過身，望著遠方的天地，聲音說不清的複雜。

    “好久沒回來了，帶著小姑娘在家裏轉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