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五師兄介紹了一路，周衡終於將人認全了。

    除了大師兄、二師兄外，還有六位師兄，分別是溪邊垂釣的三師兄秋月白，下棋的四師兄褚無明和六師兄褚無夢，五師兄名叫華無忌，還有個愛做菜的八師兄田桑。

    周衡越聽越奇怪，這幾個人怎麼也不像是讀書考取功名的，沒忍住問了五師兄。

    五師兄哈哈一笑道，他們這幫人本來也不打算考功名做官，只是有想學的事就來學了。

    書院，書院，有規定說只能讀書嗎？

    周衡一聽豁然開朗，心道世人去書院求學，無一不是爲了科舉入仕，又有幾人是真心想學？不過是追名逐祿，為身外之物所迷罷了。

    卻不知世間真有這一處地方，不問功名，不問高官厚祿，只為自己心中想學。

    何其灑脫，何其赤誠！

    他忍不住將心裏話說了出來，倒是引得眾位師兄側目。

    “我道院長為何收你為徒呢，原來竟是同道中人！”五師兄爽朗笑道，“先前也有學子來書院求學，張口閉口便是四書五經、科考中榜，見到我們這些人竟是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後來便有傳聞說嘉木書院非讀書之地。”

    “呵！院長學識博冠古今，教區區幾個學子考中功名算是什麼難事？是他們有眼無珠罷了！”

    想不到那老伯這麼厲害！

    不過，從他教的這幾個學生來看，此人確是灑脫不羈。

    而這博學又灑脫之士，如今是他的老師了。

    周衡心裏隱隱有些異樣，當然不是惶恐害怕之類，而是...興奮。

    這也太酷了吧！

    他眼底的興奮幾乎要溢出來，看得幾位師兄失笑不已。

    二師兄葉黎問：“不知九師弟想學什麼？雖說學院裏沒有正經準備科考的人，但你若想學老師也會教的。”

    五師兄點頭表示贊同，周衡想了想搖頭道：“我志不在此，還是做個閒雲野鶴適合我。”

    “我是個俗人。既舍不下這萬家的煙火氣，也不願拋棄山野之趣，身在紅塵，心掛山野，真是貪心的沒邊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道自己即使來了古代也還是那個小市民的思想，好好生活，偶爾親近一下自然，便覺得無比愉悅。

    師兄們對視一眼，均在各自的眼中看到驚喜。

    想不到新來的小師弟竟是如此通透之人。

    幾人說話間，到了一座竹屋前，竹屋窗子被撐起，有裊裊炊煙從窗內飄出來。

    性子活潑的五師兄率先跑過去，肆意大喊了一聲：“老八，飯做好了嗎？我帶著新師弟來吃飯了！”

    不一會兒窗子處伸出來個白白胖胖的臉，八師兄田桑手持鐵勺，一見他們，白胖的臉頓時更舒展：“快來，就等你們呢！”

    話音一落，眾人都笑起來。

    師兄弟們其樂融融，兩位夫子卻是劍拔弩張。

    讓諸葛雲舒去一邊玩耍，諸葛沉舟徑直坐在棋盤邊的竹凳上，拿起一旁煮好的茶放在鼻下聞了聞。

    “嗯，好茶！”

    他由衷讚道，茶香清冽，不顯濃重又不會單薄，可見煮茶之人對火候的把控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說說吧，你到底是誰？”將茶放下，他正色問道。

    他面色凝重，歐陽亭卻是全然不懼，拉開竹凳坐在他對面，又拿起另一杯茶飲了一口。

    “諸葛先生聲名遠揚，乃舉世無雙之大儒，老夫止一鄉野村夫而已，何必問起名諱。”

    “哼。”諸葛沉舟輕哼一聲，顯然不信他的說辭。

    歐陽亭淡然一笑，接著道：“老夫複姓歐陽。”

    話一出口，諸葛沉舟眸子立時瞪了起來，他猜到此人身份不凡，卻不想竟是如此不凡！

    歐陽一姓當今鮮少有人知曉，但在前朝，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四大世家之一。

    四大世家，分別是武功世家百里族、士人世家上官族、儒學世族諸葛家和百工之族歐陽世家。

    前朝禍亂，大將軍百里一族全部戰死，世代高官的上官族死於政變，只有以傳學為任的諸葛家和隱居避世的歐陽家逃過一劫。

    但這麼些年只有諸葛世家出現在大眾視野中，卻無一人聽聞歐陽家族的訊息，便以為歐陽家族也已覆滅，世上惟餘諸葛一家而已。

    他也是這麼以為的，沒想到今日竟然見到了歐陽家的後人。

    “你竟是歐陽家的人！”諸葛沉舟詫異道，“歐陽家不是十年前就滅於戰亂了嗎？卻是謠傳嗎？”

    歐陽亭眸光垂斂，似是想到一些往事，幽幽嘆道：“當初我歐陽一族被前朝廢帝逼迫著製造武器，族人不願徒造殺孽選擇避世，跟隨族中長老去了南荒之地，本以為自此隱居能免於災禍。”

    “卻不想南荒蟲谷非人所能生存，山脊陡峭，常年高溫，山上蟒蛇毒蟲不計其數，族人死的死傷的傷，最後存活下來不過百人。後來見世道漸明，便有一些人選擇出谷，自由闖蕩於世間。”

    “族人稀少，我雖為歐陽氏嫡系一脈，卻也只是名存實亡，由是一路行至京城，見此地繁華就於此建立書院，教書育人。”

    想不到歐陽氏竟坎坷至此，又想到因為戰亂而全族盡滅的百里和上官兩族，不免升起些許世事無常的感概。

    “造化弄人吶，誰能想到曾經輝煌一時的四大世家，就剩下你和我兩族了呢！”

    “都過去了。好在當今聖上勵精圖治，乃一代賢明君主，這漂泊不定的晉國也多了幾分生機，我們該知足了。”

    歐陽亭輕嘆一聲，嘆息中既有對過往的追憶，又有歷盡千帆過後的灑脫。

    諸葛沉舟一掃陰霾，拿起茶杯朗聲笑道：“是啊，如今世道安定，百姓們安居樂業，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來，歐陽老哥，我敬你一杯！”

    所思所想有人能懂，是人生一大樂也！

    他們二人之前雖不曾見過，現在卻頗有幾分知己相見，惺惺相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