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怕不怕
他說的可憐,好像全天下除了這塊地,就再無處可去了似的。
“為何不能繼續待了?”
話出口她才覺得荒謬,自己若是嫁人,又怎好留一個外男日日在家中。
他有這樣的憂慮,也是正常。
只是他養好了傷不回奉山老家,留在這是做什麼。
歲心想不明白,也沒心思琢磨,略有些奇怪的反問:“可你養好了傷也是要走的。”
薛侑沒有說話,低頭手指在被上蹭著那朵繡的歪歪扭扭的蘭花。
這花是是當初歲心自己繡上去的。
她可能對於女紅一事沒有天賦,學了這麼幾年,手藝也糟糕的很,否則當初也不會進薛府也只成了個燒火丫頭。
“是嗎?”薛侑聲音低下去,“可我如今無處可去……”
好像歲心已經狠心放話要將他趕出去一樣。
“你放心,在你傷好之前,我不會讓你離開的,”歲心嘆了口氣,“你安心養著吧,我還要再去尋一些輕快的活計。”
說是一些輕快的活計,其實也並不輕鬆。
替人洗洗衣服,跑跑腿,送送信物,這些來錢快,但也低廉,佔用人時間,賺的也不多。
蒼蠅再小也是肉。
人缺錢到一個地步,什麼就都願意幹了。
第一天,歲心抱回來一堆衣服,從晚上洗到了天亮。
第二天,歲心替人分揀藥材,眼睛都挑花了,才趕到截止日期之前把東西給了上去,換了夠幾天用的銅板。
到了第三天,睡眠不足已經讓她頭暈眼花,給薛侑換藥時也力不從心。
看著她眼底的烏青,薛侑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很缺錢嗎?”他問。
歲心給他換上新的繃帶:“當然缺,你的藥錢也是錢,阿婆的藥錢也是錢,還有咱們的日常開銷,別的東西,哪樣都要錢。”
她一雙手被水泡的浮腫蒼白,手背上還有不小心剮蹭出來的傷口。
薛侑垂下眸子:“你昨日帶回來的是什麼?”
昨日歲心領回來的是繡花,她的女紅還是阿婆眼睛好的時候教她的,只可惜她實在學不明白,繁複一點的花樣繡出來都是慘不忍睹。
好在這一批貨要繡的東西不難,她再仔細一點,也能應付過去。
歲心將疊好的手絹拿回來放在膝頭,藉着旁邊昏暗的燭火開始穿針引線,她拿的彆扭,繡的也艱難,眼睛都泛淚了,纔剛剛繡好一個花樣。
薛侑盯著她的動作看了半晌,突然道:“我試試。”
歲心愣了愣,旋即覺得有些好笑。
從沒聽過男人還會繡花的,不過他既然說要試試,歲心也沒不願意,給他穿好了一針一線,比對著花樣告訴:“這是牡丹花,很容易就繡的。”
薛侑沉默的看她手中那塊帕子。
竟是牡丹。
怪他眼瞎,看不出來。
少年沉默的拿著針線,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三兩下的功夫,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便被繡了出來。
歲心摸著那帕子驚歎不已,抬頭,眼裏帶了幾分欽佩:“阿有,你竟還有這本事呢。”
“這繡法,比我還要精湛,你若是女子,恐怕十里八鄉都要踏平了門檻。”
她下意識用了誇讚女子的話來誇他,說完了之後頓覺失言。
好在薛侑臉上並沒有任何不悅。
她還想跟著少年再學一會,沒想到薛侑卻將手攤開放在她面前。
“幹什麼?”歲心不解。
“我替你繡。”他話少,動作卻利索,不等歲心反應過來,就已經拿了帕子過來繡。
兩個人速度總是快些的,原本要幾個時辰才能趕完的工程,現下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就已經全部繡完了。
歲心累的腰痠背痛,伸了個懶腰,舒服多了。
一抬頭,發現少年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看。
歲心鬧了個大紅臉:“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
“沒有,”薛侑斂眸,從懷裏掏出個質地上乘的玉佩,“這是我隨身攜帶之物,如今也沒了用處,不如拿它典當了,還能換一陣輕快日子。”
歲心想也沒想就拒絕:“不行,這東西一看就很貴重,我不要。”
“難道你還想日日做這些?”少年目光從疊的老高的手帕上一轉而過。
“那沒什麼的,”歲心認真道,“我苦點累點沒關係,這玉佩於你而言必是重要之物,大不了我再多領一些活計回來,也能打發過日子。”
“你若是不要,就丟了吧。”
他隨意將玉佩擲在床頭。
歲心有些不解,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冷淡。
“程歲心,”這還是他第一次完整念出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從未照鏡子,你的臉色有多難看不知道嗎?”
日夜操勞。
晝夜顛倒。
歸根結底,他於她也是沒有血緣的陌生人。
僅僅是因為一點恩德,所以可以冒著被發現被砍頭的風險將他帶回來。
她究竟圖什麼?
“你知道薛家所犯何罪?”他淡聲問。
歲心卻一把捂住耳朵:“我不想聽,你別說。”
她雖不聰明,但也知道這種機密之事,知道的越多死的也越快,雖然薛家明面上是通敵,但實際究竟是如何,誰又說的清楚。
況且,他們這些豪門宅院,齟齬最多,她一點也不想知曉。
“薛家確實是通敵了。”薛侑看著她害怕的樣子,並沒有止住話頭。
“十年前北國質子被送來,後突然不知所蹤,有人懷疑是薛家暗中幫助,所以才讓質子逃了,可十年過去,誰也不知道質子究竟去了哪。”
“如今北國朝政不穩,聖心震盪,有人傳言北國的君主已經命懸一線,北國皇室不願讓政權落去外戚之手,死馬當作活馬醫,派了密探過來打聽質子下落。”
他聲音低下去,像是在講驚天秘聞。
歲心慢慢瞪大了眼睛,有些無措:“你說這些,我聽不懂。”
“而且那質子,最後去了哪?”她怯怯問。
薛侑輕笑一聲,他掀起眸子,春日光景中陽光盛熱,映出他眼底一片瀟瀟之色。
“薛家是因為質子一案才被抄家的,你就不怕,”他頓了頓,抬眼重新看向歲心,“我就是那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