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陽殿內，官員們按照品級高低，依次站好，可上朝時間過了許久，上首之人依舊沒有出現。

    “天子今日怎的還未來上朝？可是出了何事？”

    “不知，但天子繼位幾十年來，一直按時上朝，從未缺席，今日莫不是有事耽擱了？”

    “天子之事，豈容我等隨意談論？依我看，不如再等等吧，稍後若是夏內監再不出現，我等再行商議後續做法也不遲。”

    百官們低低交頭接耳，卻又不敢過多聲張。

    又一刻鐘過去，夏內監匆匆忙忙而來。

    他揩了一把額上急汗，尖著聲音下令道：“天子龍體欠安，即日起，早朝取消，望諸位盡職盡責，做好分內之事……”

    大臣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對這突如其來的訊息趕到詫異心驚。

    有老臣出列詢問：“夏公公，天子如今狀況如何？您可知何時恢復上朝？”

    “是啊，這一日不上朝還可理解，若是數日不上，那豈不亂了套了？”

    “天子可有何要事需要提醒我等？還望夏公公及時告知。”

    他們都是肱骨之臣，輔佐過兩屆天子，最有話語權不過。

    夏內監額頭上的汗流得更兇了，笑著解釋：“這天子之事，老奴怎好多嘴？諸位還是請回吧，該上朝的時候，自然就上了，若是無事的話，不必特意麪聖。”

    他拂袖揚長而去，頗有落荒而逃意味。

    傅錦年深邃的黑瞳中劃過探究，跟在百官身後，款步離開。

    有不少與之同齡的，上前與他客套。

    “殿下可知天子今日為何不上朝？”

    “殿下若是得天子傳召，可要替我等多多關懷幾句。”

    “我見殿下眉宇鬱色，恐是擔憂天子，您且不必過於憂心，天子龍體向來康健，定會早日康復。”

    “……”

    “諸位所言，錦年牢記於心，若是有幸見到父皇，定會一一轉告……”

    傅錦年長身直立，面容清冷與眾人周旋，四兩撥千斤，輕鬆打發了來人。

    傅錦書路過時，鼻音冷哼一聲，斜眼麵露不屑。

    客套的官員們面色一僵，和傅錦年尷尬對視後，紛紛離開。

    虎狼相爭，他們不願做那出頭鳥，選擇明哲保身。

    傅錦年將手背在身後，目送眾人離開，經過二門時，遠遠看到高統領正領著禁軍巡邏。

    他眸光深邃，三兩大步走近，關切詢問：“高統領，你可知父皇今早為何沒有上早朝？”

    高統領搖了搖頭，一言難盡：“昨夜夏內監命我調了一隊禁軍圍著天子寢宮，除他外，任何人不得入內，如今那兒，便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這麼嚴重？”傅錦年大吃一驚，唇無血色：“我能去看看嗎？”

    高統領咬唇嘆息：“沒有夏內監的傳喚，任何人都進不去的，今兒一早，我還特意繞去太醫院看了一圈，打聽到那些太醫昨夜連夜入宮，怕是入了天子的寢宮，至今未得出來呢！”

    他身形晃悠，搖搖欲墜，如深受打擊，心神不寧。

    高統領眼中劃過惋惜，攙扶著他，語氣沉重道：“殿下務必要保重好身體啊。”

    “好，父皇病重，宮內秩序還有勞高統領多多費心，莫要讓有心之人鑽了空子。”傅錦年拍拍他的肩膀交代。

    “自然，這是臣分內之事。”

    傅錦年苦笑一聲，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在轉頭那一瞬，眼底的擔憂盡數化為冷漠。

    父皇的身體向來很好，不會無緣無故生病，除非……換運一事出了問題。

    他想到了夏禾身死那次，寧潮拿了寧滿滿的血，但最後沒用在他的身上，那件事他一直都在追查，卻始終不知用去了哪裏。

    這一刻，他的心中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只待一個結果，塵埃落盡。

    盛夏的雨，晚來風急，吹得窗動幾搖，葉舞嬰啼，格外滲人。

    在一片喧譁的雨聲中，“咚咚”的重物落地聲令人毛骨悚然。

    淺眠的天子陡然睜開雙眸，攏了攏身上薄被，啞聲喚道：“夏福，夏福！”

    可是喊了好幾聲，沒有任何人迴應。

    咚聲越來越近了，他的大拳緊握，白著臉扭頭，看到了一張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臉。

    “容玲，你怎麼敢來！”他氣血洶涌，面目猙獰道：“說，你對我做了什麼！”

    容玲唇角掛著淡淡的得體笑意，白裙更為她的面容甜了幾分詭異之感，裙襬溼透，在地板上劃出一道不深不淺的痕跡。

    “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當初我能給你一切榮耀和權利，如今也能全部拿走。”她坐在天子床邊，小手撫摸過那張早已不復年輕的容顏，低下頭去，呼吸兩下那味道，眼眸劃過想念。

    “你呀，最好記清自己的處境，不要再想著如何針對我了，不然下一次，可就不是全身無力那般簡單了。”她慢條斯理的話語裡盡是冷意和威脅。

    一口腥甜涌上喉嚨，天子承受不住，瞪大眼睛，蓄足力氣想要起身，卻吐到枕旁。

    他的身體像斷線風箏一樣落下，心底不甘，雙眸緊閉道：“容玲啊容玲，就算你能算計一切人心，那又如何呢？你始終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你啊你，可憐又可悲，不像朕，這些年想得到的都得到了。”

    容玲面色煞白，看他的目光如看死人，卻又不知顧念著一些什麼，遲遲沒有下手。

    兩人僵持半響，容玲睫毛輕顫，撇開了視線，如突然心軟，道：“我前幾天嘗試給你注了新的運氣，不合適，再過兩天就好了。”

    言罷，她不聲不響轉身離開。

    天子漆黑的雙眸中似乎含著眸中異樣情緒，等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時，整個人就像是被抽了魂兒一樣，呆呆的。

    夏內監顫抖著身子而來，搖晃著他的身體，提高聲音呼喚：“天子！天子！”

    天子雙眸不自覺閉緊，唇無血色，形如枯槁。

    “太醫，快，宣太醫！”

    一陣兵荒馬亂聲在紅牆綠瓦下響起，這一夜，許多人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