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蓋殿宴會結束後，朱棣匆匆離開皇宮，回到了府邸。

    “怎麼了？看著精神頭如此不濟！”

    姚廣孝一手輕捻著黑色佛珠，雙眼微闔的問道。

    “沒有，今天獅城國王初次來訪，剛纔在華蓋殿結束了晚宴。”

    朱棣蹬掉靴子，疲憊的躺在了姚廣孝對面的羅漢塌上，並順出左手輕輕摁壓著腦門。

    隨後家奴們奉上了新茶，姚廣孝透過一縷縷升騰的茶水，凝向臉色倦怠的朱棣，嘴角上咧，笑道:“皇上如何對待獅城來訪這件事情的？”

    “明知故問！”

    朱棣聞言，一骨碌盤膝而坐，捏了把蜜餞望嘴邊送去，向姚廣孝白了一眼，語色略帶戲謔的感嘆道。

    “我猜肯定跟那個林仙人有扯不斷的關係。”

    姚廣孝輕巧的一句話說出，神色跟著鄭重其事起來，押了口茶，同時停住了手中緩緩旋轉的佛珠，繼續說道:“大明自建立一來，始終貫以海禁的國策，為什麼這次突然就破除了呢？”

    “獅城國王達維翁千里迢迢的送來了二十多筐新鮮水果，那可是經過數百人長年累月的精心特製——我想父皇也並非草木之人，再加上那個所謂當朝仙師的怪異妙計，這可不破了！”

    “不，你只看到了事物的一面，而另一面因為你內心存在很多的怨念，可以說是妒唸吧！也就被完全的遮擋住了，從而令你無法正確的進行判斷。”

    姚廣孝說著，起身望向窗外，輕輕嘆了口氣，分析道。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就是不服，為什麼憑空冒出的小孩兒，就能夠呼風喚雨，讓父皇對他言聽計從！”

    朱棣耷拉著左腳，怒氣衝衝的反問，神色中充滿了不屑與鄙夷。

    “我剛纔說的另一面，也就是明朝能夠更好更快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你想想——你仔細的想想！”

    姚廣孝兀自緩緩的踱著步，走近木桌時，又撩了撩裰角，端坐回原位。

    “今天，大哥也說有件事情要仰仗我們哥幾個，我實在不想去，好好的在藩地中治理一方百姓不好嗎？”

    朱棣說完，纔將宴會間，關於共享田地的人員安排以及來龍去脈跟姚廣孝說了一遍，滿臉的不自在。

    “難道皇子志便在這一州一郡之間？”

    姚廣孝閃著黑黝黝的眼神，語氣平和的問道。

    “大膽！你是什麼意思？”

    朱棣忽然發覺姚廣孝的語氣不對勁，立刻痛斥道。

    “你看你看！這就是你現在的問題，所有的事物擺在你面前的時候，你總是有意無意的先入為主，把它想偏了。”

    姚廣孝說罷，黑臉一沉，頓了頓，又哈哈大笑兩聲，繼續問道:“難道你忘了皇上對你的考語了嗎？”

    “在我們兄弟四人中，最像朕的一個兒子！”

    這句話朱棣從始至終埋在心裏，而這也正是他在藩地中勵精圖治，勤勉愛民的精神支柱，這樣好過多次失誤的兩位哥哥。

    “你最像，卻沒有讓你輔理治國，當然這也存在著嫡長子繼承的傳統——這不正從另一方面說明了，皇上對你的無限希望嗎？二王子與三王子的遭遇，你應該是清楚的！”

    朱棣隨著姚廣孝的思緒，漸漸回憶起了當初兩位哥哥氣焰囂張的找到林凡，像趁機要他好看，可沒想到最後卻鬧得被髮配先農壇務農數月的地步。

    “皇上答應破除海禁，一方面是林仙人前番在獅城打的基礎，另一方面，也是現下也只有海禁國策沒有被碰過了，正好這次不就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朱棣還在思緒萬千的回憶，姚廣孝已經撿著所有事情的重點講了出來。

    “自錢莊建立以來，先是針對商賈的用唄，然後是與之平衡的平民機制，與此同時帶頭抄了沈、王兩大家族，想想這後面的給國庫裡入多少紋銀？”

    朱棣這會兒，只剩目瞪口呆的份了，他久在藩地中，也只回來兩度述職，卻不想在飛雲觀的姚廣孝竟無所不知。

    “跟著便向太子提出了海外貿易的想法，不過當初受朝中掣肘太多，並未實行，而後就是對玉米幼苗的培育，雖然其中曲折頗多，牽扯過大，但最終你想想結果是什麼？”

    姚廣孝一口氣說完，怔怔的望著瞳孔漸漸放大的朱棣問道。

    “京城四商因京郊黃地主被徹查，二哥三哥被狠狠懲罰，戶部呂昶、郭恆，刑部、兵部諸多有司衙官紛紛原形畢露！”

    隨著朱棣的說辭臨近結尾，他臉上的神色更是驚愕、恐懼了。

    “大俠田興之子的突然出現，欽差常升的特遣，以及議罪銀、圈地政策得相繼實行，冶山縣查出了多大的魚？”

    “你是說藍玉？”

    “還有誰能有這麼大的膽兒，我問你，今晚宴會有沒有藍玉——不，就從會同館接待開始，有沒有他？”

    姚廣孝越說越激動，甚至開始身體微微顫抖，接二連三的問道。

    “沒有！”

    “獅城一趟，林仙人憑一己之力，救回了數以千計的奴僕，並且追捕到了逃犯杜知貴，最終還順手打擊了海匪王志，這是誰能做到的？”

    “這人真有這麼神？”

    朱棣開始對林凡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嚮往，這種嚮往中包含了請教與折服。

    “再回京城，他開辦工廠，幫助工部解決廢品回收處理，並解決了剩餘奴僕的生計問題——緊接著搞出了一個怪模怪樣卻十分有用的腳踏車，瞬間全城盡有，這不，最近有呈上了新奇的築地原料！”

    死寂，二人四目對視，只能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響。

    “光這些還不能夠讓皇上下定跟獅城互通往來的決心嗎？”

    “那百姓生活依舊如此啊？”

    朱棣抓緊了最後一根稻草，企圖反駁姚廣孝長篇大論的言辭，可緊接著他便有氣無力的嘆了口氣，好像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可笑又徒勞的。

    “所以，田地共享的差事他要諸王子勳貴牽頭，以防上下不一，這樣下次，你更要嚴陣以待，勠力負責到底了。”

    姚廣孝語色變得和緩了不少，聽著像是在勸說朱棣。

    “這個人，我是從最開始一直關注到現在的，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無關緊要，但又充滿著神奇的魔力，看上去事事跟朝堂無關，卻又時時與百姓生計緊緊粘連！”

    “我明白了！你是說——所有的東西都處在試驗階段，一旦成了，就會很快推廣至全國，那這樣一來豈不！”

    “對，你說的也對也不對，除了新的築地政策以及共享田地還處在試驗階段，其餘的，像什麼錢莊了，幼苗培養了，還有議罪銀、圈地等都得到了相應的收穫！”

    “那這不很快就推廣至全國了？”

    “很快，皇上就會下旨的！這樣一來，我大明各州府郡縣的百萬黎民不就都跟著富足了起來，大明也就能夠更長久的存在了！”

    “高，還是你高，分析的讓人五體投地！”

    “我還沒有林仙人高，你要虛心向他求教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