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夥計，你先走一步，我去去就來。”

    將碗中的酒倒在地上，隔著生與死的界限敬了馮三一杯，馮庸臉上流露出一抹釋懷之色，“你曾告訴我，想要暫時破除這虛空鎮獄罩，只能以至剛至陽之術，此話當真否？”

    陳安點了點頭。

    “或許這就是命運吧。”他接著自嘲一笑，沒有給陳安插話的機會，只是自顧自的說道：“早年間，我剛好修行過一式至剛至陽的秘法，此術或可為你打通一條生路。”

    “代價呢？”

    “一死而已！”

    經歷了短暫的掙扎後，馮庸的表情越來越灑脫，眼神中也帶著一抹看透一切的智慧光芒。

    “說來也可笑，我一直都是個怕死的人，沒想到這最後時刻，卻要犧牲掉自己的性命為你打通一條生路，這人間之事，果然讓人捉摸不透。”

    “不要為我悲傷，更不要想傻事，如今這蔭柳縣城內誰都可以死，唯獨你陳安不行。”

    “你要帶著那賬本去找知府大人，讓其務必將此物交到陛下手中，也只有如此，蔭柳縣這十萬人才沒有白死，我也能含笑九泉。”

    感受到此時此刻馮庸表情中的灑脫，陳安將那一肚子的話盡數嚥下，而後他為自己倒上一碗酒，當著馮庸的麵一飲而盡！

    “我不敢保證今日之後，這世間是否還有會其他人感激你所做的一切，也不敢保證他們是否還會記得你的名字，但我會記住你，記住你在此刻所做出的選擇。”

    “我向你保證，只要我還活著，萬寧商會楊峰，李信誠，乃至於皓月國，必將付出代價！”

    “我會用所有人的血，為你灑滿整個黃泉路，說到做到！”

    馮庸起身拍了拍陳安的肩膀，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他只是一邊喝酒，一邊自顧自的說道：“臨死之前，我還有幾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外漂泊，已經有十幾年未曾見過妻女了，她們如今應當還住在京城，將來你若有機會見到她們，還望幫我照顧一二。”

    “還有，這是我多年攢下兩百三十八塊靈石，我希望你能將這些靈石交給我的妻女。”

    馮庸從懷中拿出一個破舊的儲物袋，小心翼翼的遞給陳安，儲物袋中裝著的是他畢生的積蓄，同時也是他的希望。

    “當今刑部尚書範正算是我的老師，天佑四十一年，他是宜州鄉試的主考官，那年我已過知天命之齡，因屢試不第，所以有些心灰意冷。”

    “後有幸結識老師，受他幾句點撥方纔中舉。”

    “本來我曾想一鼓作氣來年繼續參加會試與殿試，可惜中舉之後因太過驕縱，得罪了當時的太子一系，自此絕了科舉之路。老師對我大恩大德，親自去向陛下求官，最終為我謀下一主簿之職。”

    “一別經年，也不知老師現在過的如何，可惜我再也不能見他一面了。”

    訴說著當年的種種往事，馮庸臉上滿是傷感之色，與其說他是在對陳安講述過往，倒不如說是在回味自己的一生。

    就像馮庸曾經說的，他也曾年輕過，也曾有過理想，但現實卻一次次將他擊的粉碎，最終把他變成了當初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可即便如此，馮庸心中依舊有團火，那團火從不會輕易燃燒，可一旦燒起來，卻怎麼都無法熄滅！

    “可惜我一介殘軀，無法見到你登堂入室那一天了，接下來的路要慎之又慎，你已經一步步將自己逼入絕境，離開這小小縣城之後纔是真正的危機，我再也無法幫你什麼，萬事只能靠你自己。”

    又給自己到了一碗酒，此刻的馮庸已經有些發暈，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喝下去了，戀戀不捨的最後看了一眼酒罈中剩下的靈酒，起身之際，眼中早已寫滿了堅定！

    “我們走吧！”

    縣衙大院中，馮庸帶著三分酒氣，傲然而立。

    此時的他赤著上身，顯露出精瘦的身軀，對比陳安，馮庸其實十分瘦弱矮小，但此時此刻在他身上所爆發出的氣勢卻又如一尊巨人一般，頂天立地！

    “有一句話，是當年我的老師送給我的，現在我把他送給你。”

    回頭深深的看了陳安一眼，只見馮庸滿臉虔誠的大聲說道：“永遠...永遠不要放棄戰鬥！”

    話罷，馮庸周身忽然涌起一股火焰，那火焰帶著無與倫比的熾熱，眨眼間便將馮庸籠罩在內，霎時間，整個世界的溫度似乎都上升了幾分。

    陳安被這股熱浪逼退了好幾步，此時的他只能遠遠的望著馮庸的背影。

    “我馮庸一生八十有九，仰不愧天，附不愧地，上敬皇權，下敬百姓，雖未建寸功，然治下之地依舊海晏河清！今蔭柳縣城之事皆因我一人而起，是我對不住城內百姓，此為一愧，多年來輾轉各地，未能與家人團聚，此為一愧，辜負老師栽培，致使前途盡喪，一身抱負未能施展，此為一愧。”

    “除此三愧，馮某一生光明磊落，而今也願為天下蒼生而死，繼聖人絕學，免生靈塗炭！”

    馮庸的聲音傳出好遠，伴隨著整座城池的悲慟之聲，引來無數人抬頭看向蒼穹，在那蒼穹之上，依舊一片黑暗，彷彿整個世界都蒙上一層黑布，不見光明，更不見希望。

    而此時此刻，馮庸便將化作那唯一的光明，唯一的希望！

    只見他周身的火焰越來越強烈，整個人即將被火焰所吞噬。

    他最後一次回頭看向陳安，用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幾乎是怒吼一般吼道：“記住了陳安，這是我最後留給你的東西...以我殘軀化烈火，將這世界燒成灰！！”

    “呼呼！”

    最後一句話說完的瞬間，馮庸整個人都化作一個巨大的火球，好似太陽一般，朝著虛無籠罩之地的邊緣飛去。

    霎時間，原本無比昏暗的縣城，被映照的亮如白晝，所有人都在這一刻眼睜睜的看著那化作太陽的馮庸，與黑暗玉石俱焚！

    “砰！”

    轟鳴聲響徹整個世界，虛無處泛起道道漣漪，在烈火的焚燒下，逐漸融化出一條通道，那是馮庸以自己的性命為陳安所打通的生之通道。

    但這個通道，卻並非為陳安一人而生，是為大魏千千萬萬的黎明百姓而生，也是為馮庸一聲的抱負理想而生。

    以我殘軀化烈火，化的並非尋常火焰，而是生生世世燃燒不息，永遠照亮迷茫前路的...理想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