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渺其實也看不大懂王金蘭，說她蠢吧，她還會殺人潛逃，說她不蠢，偏偏以為上陽都和別處一樣，是她甩開臉皮胡攪蠻纏就能橫行的地方。

    身側，雲輕宛未曾言語，只是望著王金蘭出神。

    雲知渺朝側看一眼，眸色晦暗不明：“我們先出去等吧。”

    陸時棠“嗯”了一聲，將雲知渺護在內側走，兩人身影遠去，被燈影拉長。雲輕宛抿了抿唇瓣，挪著步子靠近牢房兩步。

    “閨女，那小賤蹄子說的不是真的吧，她唬人的，對不對？”王金蘭吞了口唾沫。

    雲輕宛站著沒動，也沒出聲，只是靜靜看王金蘭，看了良久。

    “你倒是說句話呀，真是急死娘了。”

    “是真的。你……做過什麼，自己都不清楚嗎？”雲輕宛道，“殺人逃離，本就是是死罪了，更不必說……從前的事。”

    王金蘭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碰冷水，嘴角可見微微抖動。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怎麼會死呢，我不應該死的……”王金蘭低喃幾句，把手伸出了柵欄外，一把拽住了雲輕宛。

    雲輕宛被她握個正著，踉蹌兩步離近了牢房柵欄。

    “好閨女，你現在也是公爵家的嬌小姐了，一定有本事的，你把我弄出去。”王金蘭道，“娘給你籌謀了這麼好的前程，忍著骨肉分離之痛，得罪了雲國公一家，他們拿到證據肯定不會放過我，只有你能救娘了！”

    雲輕宛木然一張臉，看著王金蘭如握救命稻草般渴盼的眼神，心底只覺得悲哀。

    她聲音很輕：“你至今都不知道悔改嗎？”

    “我悔改什麼？”

    “做了那麼多錯事，偷換兩家女兒，苛待渺渺多年，一樁樁一件件事情，你沒有心嗎？”

    王金蘭冷哼一聲：“那是我有本事，什麼有心不有心的。我當年要不是沒有博一把，能有你現在的好日子？”

    昏暗燈火中，雲輕宛指尖都發著顫：“你有問過渺渺願不願嗎？你有問過我要不要嗎？為何你這麼理所當然，能理直氣壯說出這種話……”

    王金蘭聽出些不對味，涼颼颼的眼神飄去：“閨女，你這是長大了翅膀硬了，在富貴窩裏待久，連親孃也要指著鼻子質問？我做那些還不都是爲了你，想著我是個農婦，苦了半輩子，讓我親閨女能脫了苦海去福樂窩裏，小沒良心的。”

    “你知道我這十幾年是過什麼日子嗎？”

    “自然是金尊玉貴，貴家女的派頭。”王金蘭哼哧一聲，“都是為娘給你謀劃的。”

    “那渺渺十幾年又過的是什麼日子？”

    王金蘭默而不語，只搔了搔髮絲，雙手抱著手臂道：“我管她過什麼日子，她又不是我生的，給她一口飯吃，沒讓她餓死，已經很不錯了。”

    雲輕宛眼底泛霧，咬著唇道：“國公夫人待我如珠如玉，即便後來知道我不是她親生，也從未有過一絲鄙棄。而你，從小養著渺渺，卻生不起一絲憐愛之心，即便是養一條犬，日子久了都會有感情，你的心是什麼做的，比惡鬼還要狠毒！”

    “我狠毒？我是惡鬼？”王金蘭不可置信地瞠目，“我是你的親孃，費盡心思為你討了一個好生活，你居然敢這麼說我？”

    “你不是爲了我，你是爲了自己的私慾！”

    雲輕宛不停地掉著淚珠，聲音裏帶著哽咽：“你若憐我愛我，會好好教養我長大，而不是讓我一輩子背上偷了渺渺人生的罪名。天下貧苦人家何其多，誰人有像你這樣。你不過是爲了向自己證明，你有多本事，能把高門大戶也玩弄股掌之中！”

    “你知曉渺渺剛回來那段日子，我多戰戰兢兢嗎，我怕她討厭我，怕她恨我，我有滿腔的愧疚，她哪怕指著我的鼻子罵，我都不能回嘴，那是我該受的。”

    “可你知道渺渺如何嗎？她從沒因為你的苛待遷怒於我，她待我就像親生姐妹，哪怕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王金蘭動了動嘴唇：“裝模作樣而已。”

    “是嗎，那麼前些日你到公府門前鬧，渺渺就該直接把我推出去。”雲輕宛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澀，“我當時已經想將事情都說出來了，但渺渺按下了我的手，讓我不要說話。她至始至終都在護著我，國公夫人也好，國公爺也好，事後都沒有多說一句。”

    “那天我從頭至尾也不敢再說一句話，你知是為何嗎？”

    雲輕宛一雙眸子裡蓄滿淚：“因為我抬不起頭，我羞愧，他們從未將一切因果歸咎給我，更讓我覺得無地自容。你會明白嗎？”

    雲輕宛憋了許久的話終於一次說話，渾身有一種脫力感。

    但王金蘭聽了半晌，卻是握著欄杆啞聲：“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麼，是在給雲家的人說好話嗎，他們要殺了你的親孃啊，你還在為他們說好話？”

    冷風寂寂地從甬道口吹進來，雲輕宛難以置信地後退了一步：“你真是無可救藥，都到這種地步，一句歉言也沒有嗎？”

    “什麼狗屁歉言！”王金蘭大叫起來，“現在是關乎我的性命，你還在東扯西扯，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看著我斷頭送命！”

    雲輕宛擦去眼淚，眼底情緒一點一點褪了個乾淨。

    是自己太天真了。原以為……至少能讓她死前和渺渺說一聲抱歉。

    看來不需要了，毫無悔意的人說話，渺渺大概也不想聽。

    雲輕宛捂住心口深深呼吸，繼而跪地對牢房內叩了一個頭。

    “生恩一場，多謝你。”

    瓊白的前額觸地，直起身再一叩：“未能按孝禮侍奉終老，恕輕宛無能為力。”

    “嘭——”前額再次觸地，最後一叩：“一路走好，來世不要再昧良心做人做事。”

    三個頭叩完，雲輕宛決然轉身，再不看王金蘭一眼，哪怕那雙伸出牢欄的手在不停揮抓。

    “什麼一路走好，你真的不管我嗎！”

    “我是你親孃啊！”

    “沒良心的死丫頭，你回來！！”

    纖弱的背影一步步走遠，再也沒有回頭。

    王金蘭顫抖嘴唇，頹然跪地，拍著欄杆哭嚎。

    “你回來啊……你不能不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