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丫……可憐見的，不哭了，鄉親們都幫你呢。他再欺負你，你就喊人，咱們村裏人斷不會看他胡作非爲的。”

    “是啊，咱不怕他。依我看，這腿也別給他治了，你自個兒掙的錢自個兒攢著，回頭尋得好夫婿，離那黑心肝的遠些。”

    兩個婦人一面安慰雲知渺，一面替她撿地上散落的銅錢。

    雲知渺悶悶地點頭，扯出無奈的笑：“多謝嬸嬸們，我知道的……只是有些難過而已。都說骨肉至親血脈相連，可爹孃從來也不疼我，任我如何順服都無用，也怪自己命不好。”

    少女淚盈於睫，脆弱得像一折就斷的花骨朵。

    婦人們唉聲嘆氣，又咒罵了早不見人影的王金蘭和李二鐵幾句。

    日頭漸漸沉下來，婦人們也要回家做飯，替她收拾好東西，便告歉著離去。

    風吹得大槐樹的葉子嘩嘩作響，雲知渺抬袖擦去眼淚，把銅錢全倒進荷包，掂著沉甸甸的荷包勾起唇角，哪裏有一丁點難過的樣子。

    她用麻布把攤子蒙上，轉身準備離開，一回頭卻見陸時棠從遠處來。

    少年在她身前停下，還有些氣喘吁吁。

    “你怎麼來啦？”雲知渺彎起眼睛笑，剛坑完李二鐵心情很好。

    “我聽說，你父親……”

    陸時棠從那日和她分別，一直在想怎麼回報她請吃麪的人情，在家中苦思冥想兩日後，終於想出了好主意。

    小姑娘都是愛俏的，雲知渺尋常卻穿得素淨極了，連一樣首飾都沒有。於是他去鎮子上買了一隻珠花，又尋了個漂亮盒子裝起來，反覆檢查妥帖無誤後，打算送給她。

    方纔他出門，聽見半道上有村民議論，才知她被親父刁難，連忙往這處趕。

    此刻見她安然無恙，陸時棠鬆了口氣。

    “沒事兒，我爹被叔伯們抬走了，這會兒指定在家裏氣呢。”雲知渺笑出一口白牙。

    見雲知渺衣裳上都沾了土，尤其雙膝處灰撲撲，陸時棠的眉頭向下壓：“他打你了？”

    “打了呀。”雲知渺聳聳肩，又笑，“不過他沒打著，我裝的，哭半天可累死我了。”

    迎上少年訝異的眼神，雲知渺狡黠地衝他眨眨眼，纖白的食指壓在唇上。

    “噓，別告訴別人，這是秘密。”

    陸時棠望著她，一時有些出神。她的眉形細長，兩丸眸子圓亮，此刻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兒，兩靨粉白嬌俏明豔，有如清晨朝霞染就的胭脂色。

    恍神間，少女的手伸到他面前搖晃：“你怎麼在發呆？”

    陸時棠抿了抿唇：“沒有，只是在想些事情。”

    他指尖捏著袖口，勾勒出錦盒稜角分明的弧度，早早打了腹稿的說辭在此時想來，又好似有些欠妥。

    ——送你一支珠花，就當那日雞絲涼麪的飯錢。

    不妥，太刻意了些。

    ——偶然瞧見一支珠花，覺得襯你，戴上定然好看。

    也不妥，太孟浪了些。

    ——珠花，你要不要，不喜歡可以扔掉。

    還是不妥……

    似乎怎麼說都不盡如人意。

    雲知渺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沒有過問他在想什麼事情，只是點點頭，望向橙影昏黃的天際：“唔，日落了，該用飯了。”

    陸時棠飛快地接話：“我還沒用夕食。”

    這話一說出口，陸時棠又後悔了，他與少女相識不過幾日，哪裏來的這樣大臉面，日日向她討吃食。

    他找補道：“我的意思是，若你不嫌棄，我可以……可以陪……”

    雲知渺噗嗤笑一聲：“哎呀，不用不好意思的，少年人貪嘴很正常。”

    她還是蠻喜歡這個小少年的，乖巧知禮，幸福值生產量一個頂仨。雖說這個月的任務已經達標了，可誰會嫌積分多呢？

    “今日想吃什麼，我會做的菜可多了，紅燒的爆炒的清蒸的……”雲知渺掰著指頭數。

    陸時棠耳根微紅，他想解釋自己不是貪嘴，但他還沒開口，少女又拍了拍腦門。

    “差點忘了我爹，他今日吃癟，回去定要和我鬧，場面恐怕不太好看，怕是沒法子給你做吃食。”她抱歉地看向陸時棠，“要不改日……”

    “可以去我家中。”

    陸時棠抬起眸來，眼睫根根捲翹上揚：“我阿孃出遠門了，家中清淨無人，廚房中用具齊全，也有食材。”

    雲知渺微微眯起杏眸，朝他湊近了些：“你……”

    “我……”

    “你就這麼想吃我做的飯食？”她的眉毛微微揚起來。

    見他沒有否認，她遞去一個無奈的笑：“那好吧，你且往前帶路。”

    正好她也不想回去和李二鐵大眼瞪小眼。

    陸時棠一口氣鬆下來，捏緊了袖子裡的錦盒。

    -

    陸時棠家住在村口的湖附近。

    與春雨村尋常農戶人家的簡陋屋子不同，他家是一處二進二出的小院，入門可見木匾金漆的“薛宅”二字，邁入宅門迎面是麒麟倚鬆回形紋影壁。

    雲知渺跟著陸時棠穿過垂花門，踏進二進院，院落兩側種著連排的翠竹，十字形走道連線東西廂房。

    “你家中闊大，為何只有你和你阿孃兩人居住？”

    陸時棠走在她身側，與她只有半臂之隔：“我阿孃喜靜，不願家裏有生人，遂也不曾買僕役服侍。”

    “原來如此。”

    雲知渺觀賞著景緻，心中卻只有一個想法，宅院大又沒有僕役，衛生應當很難收拾。

    “廚房在抄手遊廊盡頭，我帶你去。”

    陸時棠引著她入廚房，推開木製房門，甫一入眼是一片寬敞整潔的空間。

    比之李家，薛宅的廚房顯然要砌得精細很多，灶臺右手邊是兩架木製儲物架，一應用品羅列清晰。

    夜幕已經完全降下來，從窗外遠望可以清晰看見墨色的天。忙活了一日，雲知渺也有些餓了，兩人用飯不用多講究，她用廚房裏現有的食材做了簡易的三菜一湯，一道糖醋排骨，一道清炒白菜，再有蒜苗回鍋肉和豆腐湯。

    陸時棠在亭廊裡擺好碗筷，兩人便將吃食端到外頭。今夜的風難得不那麼燥熱，雲知渺在軟墊上坐下，低頭聞著食物香氣，雙手一拍：“開動吧！”

    食物賣相都很好，尤其是那道糖醋排骨，糖色均勻亮澤，點綴的白芝麻恰到好處。

    雲知渺捧著飯碗認真乾飯，一抬頭卻發現陸時棠竟還坐在原地不動，保持著拿筷子的姿勢，盯著桌上的菜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