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淺就知道縣令會恬不知恥地來找自己，要求分一半募捐所得給他，所以當聽到縣令把話說出來時，倒也沒有非常吃驚。

    “大人，這麼怎麼可以呢？這些錢是百姓們捐給那些孩子用的，必須用在他們身上，咱們若是用了，那叫做中飽私囊。”

    “少跟我來這套！”縣令大手一甩，憤怒地瞪著她，“你搞這個什麼募捐，不就是想自己從中撈一筆嗎？還把話說得這麼亮堂，誰信啊？老子修建慈善堂花了那麼大一筆錢，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血呢，趕緊的，給我分一半，不然今天我跟你沒完！”

    “我可真是冤枉啊！”陸淺把賬本和單據都拿出來給他過目，“募捐得來的錢數目共有多少，用到哪裏去，怎麼用的，所剩多少，都有明確的記錄，你可以去庫房點算，看看我貪了半分沒有？”

    縣令拿過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確實每一筆錢的來源與去處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驚了一呆，這女人還真想做聖人不成？

    不行，憑什麼她做他也得跟著做？

    “你沒有貪那是你的事，本縣可沒你這麼高尚，趕緊給我一半，拿不到錢，本縣是不會走的。”

    陸淺早就領教過他的無恥了，但還是被氣得想給他一拳。

    “你要是拿了募捐來的錢，不就等於是砸你自己的招牌嗎？”

    縣令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什麼？”

    “您想想啊，本來大家都知道募捐是您發起的，慈善堂也是您建的，百姓都誇您大公無私，比菩薩還慈悲，現在可好，你卻私吞了他們的錢，他們能不唾罵你？”

    “雖說您以前風評就不怎麼好，可也不至於到人人喊打的程度，至少還有鄉紳富商擁護你嘛，這事兒一傳出去，可就不行咯，募捐箱裏，也有他們的錢呢。”

    陸淺一邊說，還一邊拿眼睛瞥他，做出嫌棄的模樣。

    縣令心裏咯噔一下，驚覺還真是這麼回事。

    但他又很不甘心，“只要你不說出去，他們怎麼會知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說了，你說一套做一套，我憑什麼要為你保守秘密？”陸淺冷哼一聲說。

    縣令恨得咬牙切齒，大有想殺人的衝動。

    陸淺笑了笑，又說：“其實呢，你應該往長遠了想，不要總是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這丁點利益上。”

    “長遠？這事兒還有長遠利益呢？”縣令冷笑，他可不聽這女人忽悠。

    “這長遠利益可大了去了，”陸淺讓他重新坐下，給倒了杯茶，“你想啊，這些孩子能在慈善堂讀書，都是得益於你的恩惠，將來考取功名，出人頭地了，最感謝的是誰？還不是你？”

    聞言，縣令微微蹙眉，耳朵尖動了動。

    “繼續說。”

    “這些孩子日後成才了，可都是你的門生，肯定會報答你的，但凡有一個將來爬到高位，稍微幫你一幫，都是你享用不盡的福了。”陸淺臉上帶著微笑，好聲好氣地勸說道。

    縣令腦子一下子豁然開朗，一拍大腿，興奮道：“還真是這麼回事！”

    陸淺就知道他肯定會接受這個說法，“所以啊，您現在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何必再來跟我要錢呢？好處不都是您的嗎？”

    “你說得對，倒是本縣一時間目光短淺了。”縣令露出滿意的笑容，對陸淺的敵意一下子就煙消雲散。

    “那行吧，錢本縣就不要了，但是你要妥善用好這筆錢，別想著私吞，本縣會來查的。”

    “您放心吧，我不會讓您失望的。”陸淺把縣令送到慈善堂門口，目送他上了馬車，才收起臉上的笑容。

    這個貪官，真夠麻煩的！

    一回頭，看見穆重光竟然出現在院子裡，臉色還陰沉沉的。

    “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好一會兒了，在你跟縣令談話的時候就到了。”穆重光這話說得顯然另有深意。

    陸淺頓了頓，往屋裏走去，“那麼你想必已經聽到我那些奉承他的話了？”

    穆重光點點頭：“差不多，不過我知道，這些話你也說得違心，出於無奈才奉承他。”

    “多謝你能體諒。”陸淺嫣然一笑，招呼他坐下。

    “不過，你說這些孩子長大以後會做他的門生，報答他，我不太贊同。”穆重光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

    陸淺笑著問：“怎麼？”

    “如果天子門生，因為這麼點小恩小惠，就識人不清，認貪官做老師，還與之同流合污，那其實不要也罷。”穆重光還是頭一次用這麼沉重的語氣跟陸淺說話。

    “可是對流落街頭，隨時可能餓死的孩子來說，能有個棲身之所，吃的上飯，穿得了衣，還能唸書，將來考取功名，這絕不是什麼小恩小惠了，是再造之恩。”

    陸淺其實是認同穆重光的話的，只是“小恩小惠”四個字，令她不能接受，穆重光這個人是正直，也體恤百姓，可他對民生還是不夠了解，他似乎不明白窮苦人要在這世道生存下去有多難。

    聽了她的話，穆重光先是一愣，隨後反問道：“那你的意思是，這些孩子都變成縣令那樣的人是沒問題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陸淺嘆了口氣，緩和語氣道，“你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你沒想過，那些孩子現在面臨的是生存問題，他們首先得活下去，才能談未來。”

    穆重光想了想，又說：“可辦起慈善堂明明是你的功勞，為何要讓縣令佔了好名聲？這不是讓百姓和孩子們把貪官認作好人嗎？”

    陸淺無奈道：“不這麼做，這個慈善堂是沒辦法辦下去的，我沒那麼多的錢投入進來，你明白了嗎？”

    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穆重光並沒有想得這麼深入過，所以之前他不理解，現在卻又突然明白了。

    “你也把孩子們想得太簡單了，他們不傻，是非善惡他們懂的，”陸淺輕笑著說，“而且成長過程中，他們接觸最多的將會是這裏的先生，而不是縣令，縣令對他們而言，沒什麼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