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見面時，月嫂彷彿變了個人。

    原本看起來身體健康面色紅潤的中年婦女，只一天之隔就像被抽了魂兒，整張臉灰暗無色。

    她的神情也沒有了之前的溫和老實，眉眼間多了幾分冷意，甚至在注視著別人的時候，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俯瞰。

    女孩有些害怕，她讓馬浩離開了病房，這時候只有她們兩個人。

    醫院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女孩的胎兒一切正常，女孩自己的身體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只是小小地摔了一下，受到點驚嚇，躺兩天就能痊癒。也是因此，女孩對月嫂的憤怒遠遠小於恐懼，她想，至少，自己還沒有失去這個孩子。

    女孩讓月嫂解釋她究竟在施法做什麼，用了什麼手段。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月嫂指著自己的胳膊。

    女孩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想起了月嫂手臂上割掉的面板，不敢繼續往下想這樣做是用來幹什麼的。

    月嫂注視了她幾秒鐘，主動告訴她：“我割掉的皮，都給小鬼吃了。”

    女孩嚇得呆住，月嫂不顧她的臉色，繼續把全部都告訴了她。

    月嫂並不是真的大仙，她只有自己旁門左道學來的一些法術，根本沒有請什麼仙家。對於馬浩的瞭解，也都是她憑著看人的敏銳觀察出來的，這種程度的話術，想哄住一個外行很容易。

    但在治病上，她的法術立竿見影，因而在村裏名聲不錯。她沒什麼壞心眼，只是覺得自己有了能耐便要做點什麼，對自己的法術深信不疑，也逐漸用這些法術為自己安家立業。

    她和一個村外的男人談戀愛，生了孩子。不幸的是，那孩子生下來就是殘疾的，不是花多少錢的大病，只是傻。

    這樣的事在村裏會被人嚼舌根，她就謊稱孩子是親戚家過繼來的，對外說自己沒有男人，也沒有生過孩子。

    那孩子不會說話，每天一歪一歪地滿地攆狗，五歲那年，被村裏路上的拖拉機撞死了。

    那個男人沒有回村，也有人說死在外面了。她也不在乎，只惦記著她那個死了的孩子，她想知道孩子的鬼魂是不是跟在自己的身邊，可她自己是個假大仙，根本看不到任何非人間的東西。她也想偷偷去其他地方看看事兒，可這十里八鄉誰不認識誰呢？她要是給人認出來，豈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沒孩子的她對孩子產生了執念，從前她只是給人治病，後來她也給人看胎象。看到活著的孩子，她就彷彿有了安慰。

    可隨著她繼續給人施法，她的身體越來越差。逐漸她意識到，這是自己濫用法術帶來的後果，因害怕牽連可能依然跟著自己的孩子，她便準備收手不做了，把儲蓄也都捐獻給了寺廟。

    馬浩找到她，也算是機緣巧合。

    本來她已經決心出家，可介紹人說，有個大老闆要請她保胎。

    錢不錢的月嫂沒想過，她只是直覺般的感到與那個素未謀面的孩子之間的牽繫，這種感應異常親切，她無法拒絕。

    於是，充當月嫂這樣荒唐的辦法，她也接受了。

    她只是想親手觸控那個鮮活的生命，祈求能夠盡己所能地讓它降生在世上。

    而她來到女孩身邊的時候，她的認知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她看不到鬼，但她觸碰的瞬間，就知道這個孩子非常不對勁。

    這樣的胎象她從來沒有見過，母嬰表面上看起來都很正常，但手掌一接觸肚皮，她就感到透骨的寒冷。身為母親的女孩卻一點也感覺不到。

    看到女孩欣喜地期待著孩子降生，月嫂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她將對自己孩子的愛轉移到了女孩母子的身上，決心幫她到底。

    月嫂早先就算出來，這個孩子的情況，與馬浩先前乾的事情脫不了關係。要硬把孩子的魂魄拉回來，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而月嫂自己也是一個有債未償的人，她藉由自己的法術，獻祭自己的肉體，去彌補那個脆弱的靈魂。強行把本應報在馬浩自身和後代上的苦厄轉移給自己，以此保護母子倆的安穩。

    她的祈禱和法術獲得了成功，但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直到孩子降生之前，血肉的供給都不能停止。

    “你是說……我的孩子現在是個小鬼？”女孩難以置信。

    月嫂義正辭嚴地說：“他本就是被派來報復折磨你男人的小鬼，即便活著生下來也只會傷人傷己。我繼續喂他，他纔會變成人。”

    女孩根本無法接受，抄起枕頭砸向她：“你咒我？！給我滾！”

    月嫂被打散了頭髮，臉上漠然：“你現在停下來，後果是擔不住的。”

    “滾！！”女孩情緒失控。

    月嫂默默地離開了病房，後進來的馬浩也被女孩罵了出去。女孩崩潰至極，難以想象自己那個一向看起來聰明穩重的丈夫竟然被個神棍騙了那麼久，而自己就這麼毫不知情地接受了不知道什麼法術，現在竟然還告訴她後果無法承擔？

    臨產期將近，她索性辭退了保姆，讓馬浩重新找了寺裡的大師幫忙做了驅除邪祟的法事，聊做心理安慰。女孩家人也幫她求自家的仙家庇護，這樣過了兩星期，她依然隱隱不安。

    這段時間她都無法原諒馬浩的錯誤，對方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便發怒哭泣，嚎叫著讓對方離開自己的視線。馬浩總是帶著一臉歉意地出門去，前一陣子還會蹲在門口等，後來就不再門口蹲守，直到晚上自己悄悄地開門回來。

    女孩的情緒日漸緩和，她想到過去，想到即將出生的孩子，便也開始想和馬浩和好如初。

    只是那天，夜裏熟悉的開門聲沒有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