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術的表情微妙，似笑非笑的樣子，和他從前的溫柔親切看似沒有區別，看一會兒卻產生了森森冷意。

    “柳畫，你是不是怕我現在也是要變相地阻止你去救玄溟？”他反問我。

    似乎他這樣算是承認了，我倒沒有難過，也沒有他說的這個意思：“我只是好奇，二爺究竟是怎麼想的？如果你的理由我能接受，那麼也不是不可以。”

    我的冷靜讓我自己都不大適應，彷彿話不是從我嘴裏說出來的一樣，柳玉術從後視鏡裡看著我笑：“柳畫，你現在很像視死如歸。”

    胡風簫緊張又難以置信：“柳二，你沒有想傷害柳畫的意思吧？如果你想害她，把她引到危險裡，為什麼當初又要付出那麼多去救她？”

    柳玉術搖搖頭：“我當然不會害她，其實當初確實是我要帶柳畫去見常竹音，也是我想讓柳畫回到海鳴村，但我並不知道這裏有相柳。”

    他把車開到海邊，停下。

    車上的幾個仙家迅速地都下了車，柳玉術走過來給我開了車門，說道：“我想讓你的記憶恢復。”

    “可是她的記憶恢復以後就會死！”胡風簫衝出車門，一把扯住他。

    “但是隻有恢復了記憶，柳畫纔會知道要怎麼辦。”柳玉術不急不躁地推開他的手，扶著我下了車。

    我看向一浪浪向着腳下推進的海水，四面八方而來的心跳聲愈發清晰。

    “柳畫，我已經修成正果，沒有必要去阻礙你們的事情。只是我因果相關，捲入進來，我必定要對你負責。”柳玉術說道，“玄溟觸犯天條，理應受罰，而他因你飛昇躲過一劫，但還要繼續受難。我想救你，就會捨棄他。所以最初，我一切皆以兼顧你與盤城百姓為中心行事。”

    “而後來我發現這樣並不行，或許你們兩個本就是不能相互捨棄的，所以我試圖知道你的過去，找到破解這個緣分的答案。常竹音是關鍵的證人，她也一定會促使你獲得第三世強大的能力。”

    “而你之前在海鳴村的自愈也讓我意識到這一切與海鳴村息息相關，既然你已經得到了落葉歸根的預警，那麼正好可以回到這裏，揭開這裏的秘密，也能彌補恢復記憶造成的肉體損傷。”

    “我希望你可以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找到拯救自己的方式，而我和風簫，會繼續拯救盤城。”

    “也許這樣，我纔可以做到既使你圓滿，也不負蒼生。”

    柳玉術說罷，眉目舒展地望著我，迎著風的身影灑脫又從容。

    我的直覺是對的，柳玉術其實一直很清醒，他知道自己每一步在做什麼。

    我所吃過的苦，受過的痛，在他的眼裏似乎就像黃立秋扇子上的四個大字，我肩負大任所以也會吃盡苦頭。

    沒有人會願意去吃苦的，只是我的視野穿過了那麼多世紀，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人的感受。這幾世我都在吃苦，卻不知道天降大任會在什麼時候到來。我不再痛恨苦，卻在怨那個天命的遲。

    所以我反而感謝柳玉術，讓我在這一世無盡的坎坷裡，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曙光。

    “二爺，如果我做到了，你欠我的就算還完了吧。”我說著，轉身向海裡跑去。

    柳玉術立在風中，放聲對我說：“上輩子的命還完了，這輩子的苦還可以接著還。”

    我回頭朝著岸上的柳玉術和胡風簫揮手告別，黃立秋喊道：“柳小姐！預祝你旗開得勝！”

    “借你吉言！”我打了個響指，“白薇！秀蓮！”

    白薇和蟒秀蓮頓時明白了我的意思，直接化成刺蝟和蛇一個跳到我身上，一個纏在我腰間，我抱住她們，屏住呼吸一頭扎進水裏。

    兩粒亮著光的鱗片隨著我一起入水，很快變成丹碧和明翡兩個小童，明翡丹碧捧起寶瓶，一齊舉過頭頂，天上的雷電收入瓶中，釋放出照穿海水的光芒。

    “二,奶奶，我們會給你照著的，你快去玄溟真君那裏吧！”他們大聲說道。

    “謝了！”我悶頭往下潛，去找洞口。

    海浪太大，暗流很急，我水性是好點，但是想沉下去非常困難。白薇怕水，在這裏完全不能動，蟒秀蓮也平時都在山裏，控制不了這樣大的水。

    我現在和相柳半合不合，身體沒有像之前那樣快速地恢復，只能靠她們不斷給我療愈，我再往下游，好幾次快要碰到懸崖下的礁石，都被海水衝開了。

    突然我的雙腳一沉，好像有什麼重物把我扯住定在了水裏，我藉着兩個童子的光照看向水下，居然看到了之前那三隻夜叉鬼。

    兩隻現在一邊一個抓著我的腳，另一個游上來拉住我的胳膊，叫著：“姑奶奶！咱過來助您一臂之力！將來有什麼好事兒可別忘了咱們兄弟啊！”

    我也不知道他是夜叉鬼甲乙丙了，也說不了話，點點頭表示感謝。

    三隻夜叉鬼齊心協力，拽著我把我推進了淹沒在水下的洞口。他們仨一個拉一個，串燈籠似的掛在洞口。

    夜叉鬼甲乙丙看起來倒是沒事兒，他們衝我嘻嘻一笑，鬆開手順水流衝出去了。

    一進了洞，水流馬上褪去，白薇和蟒秀蓮都恢復了人形，我的身體也迅速開始復原。

    洞的深處傳來詭異的鳴叫，這不是玄溟的龍吟，而是相柳。

    蟒秀蓮怕得不行，縮在我腳邊：“我我我能不進去嗎？你現在也不需要我幫你治療了。”

    “你不去的話只能自己留在這兒了，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啊。”我拉起白薇，和蟒秀蓮醜話說在前頭。

    蟒秀蓮再三猶豫，我和白薇都走下去了，她才焦急地跑過來：“走走走一起走！我纔不要一個人呆在這兒！”

    “柳小姐，我感覺我哥還活著。”白薇扯扯我的袖管。

    “你能感覺到他在哪裏嗎？”

    “之前相柳的力量覆蓋著，感覺不到，但是剛纔我好像有一點感應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玄溟現在似乎有些反制相柳，也許她的感應是真的。

    正想著，我的腳下忽然有些軟，她們兩個也急忙停下腳步。我低頭看去，周圍的景象被微光照亮，我看到自己正踩著的地面，是一張張鮮血淋漓的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