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門前。

    前世的記憶盤踞在我腦海，我還記得進入深山修道之前，指引我入道的師父曾經撫著我的頭頂，告訴我人本身就是連線陰陽的通道。

    段明心曾經對那些篤信不疑，她尊崇師父的教誨，秉承濟世渡人的重擔。所謂上天給予的責任，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放下過，即便是在選擇了另一條對抗的道路之後，她依舊對那些教條耿耿於懷。

    她的自責愧疚一直帶到了死後。

    可我是已經頓悟過的她，我不在乎信仰，不想要遵循不平等的教條，不想被命運和神仙左右。

    哪怕我一直受苦，也一直不會改。

    除非我這一生結束了，下一世的我纔有可能屈服。

    那也是我的報應嗎？

    為什麼仙家互相殘殺就沒有責罰？為什麼因果不能現世報要積累到來生？判定的標準究竟是什麼？

    我不明白天上的規矩，我只有一腔不滿，不滿於這個不能解釋的“天機”。

    “人本身就是往來於陰陽的通道，人的魂魄就像寄生在肉體上，等到肉體腐朽，就會到另一個世界去等待新的肉體。”我扶著門說道，“所以肉體就是人的‘洞府’嗎？魂魄住在這兒，獲得休養生息的能量。”

    “柳畫，你想到了什麼？”玄溟很久之後纔回答我。

    他一定是去想我的意思了。

    “我要離開我的肉體，到我需要的地方去。”我說。

    “不要冒險！”他急切地阻止。

    “玄溟，你這一次可以不要認為我是爲了你。我就是爲了我自己。”我的心情倒平靜下來了，甚至想安慰安慰他，“我現在知道關於我自己的真相了，那麼我也有資格，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對它。相柳並不僅僅是你的囚籠，也是我的，我的仇，都要找相柳來報。”

    我說著閉上眼睛，蛇煞從我的身上涌出，撲向洞府的大門。

    玄溟的聲音我再聽不到了，周圍只有水聲。

    我的視野被明亮的光芒籠罩，冰冷刺骨。

    過往的種種都在我的腦海中流過，像一場快過了頭的走馬燈。從小到大經歷的所有痛苦，都成了記憶裡一個短暫的片段，我習慣於去用快樂掩蓋自己的不甘和怨憤，只有在這短短的幾個月來，纔是我人生中最有色彩的時候。

    即便是我痛到最深處的時候，也是我最自由的時候。

    我很感謝玄溟出現在這個時候。

    眼前光明的水流消散，我的全身開始回暖，睜開眼睛的時刻，我回到了盤城的出租屋裏。

    背後的香堂發出異常的響聲，隨即碎成了木屑，只剩下玄溟的牌位孤零零立在那裏。

    剛剛離開洞府我沒有什麼感覺，但開啟通道釋放的能量已經足以讓神龕承受不住。

    我愣了一下，趕緊趴到桌子前把木片都掃掉，還好還好，最貴的這個桌子沒事兒。

    我長長嘆了口氣，回頭看向那個出現在我家裏的不速之客。

    “柳小姐，歡迎回來呀。”黃立秋一展手中摺扇，小眼睛笑成一條縫。

    “黃老闆神機妙算。”我拍拍手中的木屑，看向他扇子上“動心忍性”四個大字。

    “看來柳小姐現在已經獲得了相當的能耐了呀。”他推推眼鏡。

    他從一開始就是爲了讓我增益所不能，讓段明心的記憶回到我的身上。

    “時辰差不多了，柳小姐的血光已到。”他搖著扇子走向我，血從我嘴裏涌出來，身體各個關節都在劇痛。

    離開了海鳴村，我的身體立刻就開始崩潰了。

    看來相柳給我修復得還不夠。

    我計劃從這裏趕回海鳴村，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我是撐這一口氣，準備都用在路上的。結果黃立秋過來耽誤一會兒，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那個力氣撐到最後了。

    但我也相信，在這裏遇到他不是偶然，這兒也不會是我的結局。

    “黃老闆在這裏等著我，不是想看我死的吧？”我問他。

    “當然不是啦，我是算到一些有意思的東西。”黃立秋收起笑容，“我算到這一次輪迴有轉機，我想賭一把。”

    “轉機？”

    “是的，柳小姐，五世了，你與玄溟真君這次大概真的能迎來一次機會。”

    他合攏扇子拍了拍：“不過別誤會，我可不是什麼成人之美的大善人，我只是多多地參透天命的規律，如果解開這個結的法子在你們這兒，那我可是很願意給予幫助。”

    我的內傷已經嚴重到沒辦法站著，扶著沙發坐下：“那你怎麼幫？”

    黃立秋指了指旁邊，蟒秀蓮突然出現在他的背後，一臉不服地看著我。

    我也有點詫異會看到她，不過馬上就明白了：“讓她先治我一下？”

    蟒秀蓮抱臂不快：“你這是什麼口氣？我好歹是蟒仙，你不知道蟒仙世代醫術高明嗎？當然是我給你治了，放著你不管，你遲早變成皮包肉餡兒。”

    “可我信不過你，要是你趁著給我治療的時候把我弄死怎麼辦？”我故意試探她。

    蟒秀蓮的衝脾氣馬上起來了：“我這還不是爲了救聖君！你要是信不過我就另請高明吧！說得我多想救你一樣！”

    “放心吧柳小姐，她不敢不好好治療的。畢竟是她把定潮樁給了常竹音鬧出這麼大事，她不將功贖罪恐怕族裏不會放過她。”黃立秋朝我擠眉弄眼。

    “哪裏輪到你這個小仙對我指手畫腳！”蟒秀蓮怒視黃立秋，“我已經夠配合的了，要不是這次太公明說保不了我，我也不會上你的當！”

    “謝謝你謝謝你，我快不行了。”我捂住肚子求救。

    蟒秀蓮不情願地走過來讓我躺下，手在我的身上按著，痛過幾下之後明顯有了好轉，還能感到有水流在體內遊走。

    “治也治不好，是爲了拖時間吧？”我接著問黃立秋。

    黃立秋預設，說道：“你想要怎麼對抗相柳？”

    “我就是從相柳身上來的，我和相柳相處的時候，它會把我當成孩子恢復我的體力，然後把我吞進去笑話。”我說，“我要從內部攻破它。哪怕只是削弱它，也可以給玄溟離開它控制的時機。”

    “但是你要怎麼從內部攻破？”黃立秋在客廳裡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