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風簫叼住猛地一甩頭，她的蛇身僵硬抽搐扭動了幾下，筆直地垂落下來。

    血如雨下，胡風簫鬆口拋掉常竹音的屍體，再次奔向我，然而即將觸碰到我的一刻，他再次被無形的屏障阻隔，甚至被反彈回去幾步。

    為什麼……不是已經打破了嗎？

    我的母親依然佇立在漩渦中心，胡風簫調頭警惕地看向她，抬起爪子試圖觸碰，然而那看不見的障礙再次作用，他沒能碰到我母親。

    剛剛難道是因為常竹音鬆開了我母親，纔可以被攻擊到的嗎？

    當初玄溟和柳玉術在海鳴村，也是遇到了這樣的屏障，甚至被彈出了海鳴村的範圍。

    沒有時間給我多想，地上的旋渦又加劇了撕裂，陷入地下的中心逐漸擴張成一個深深的坑洞，還在逐漸擴大。

    我試圖爬出深坑，手腳根本無法用力，胡風簫變回人形，明明在向我跑，卻被腳下的土地越推越遠。

    柳玉術也在被那股力量抵在外面，衝我大喊：“快走！地下不是玄溟！海鳴村活了！柳畫！海鳴村是活的！！”

    那個漆黑的大洞吞噬著周圍的一切，村子的房屋逐漸被攪動摧毀，碎磚滾進旋渦裡。

    我母親的身軀已經有一半都陷入進去，可她還在看著我，我看不出她難不難過，那雙眼沒有感情，彷彿一個拙劣的操縱者在努力擺佈木偶，可依舊不能讓它像人。

    身下的土地拖著我流向漩渦裡，天色已經迎來一個灰暗的清晨，濃雲密佈，雨水自由地穿透屏障，把我身邊的土地變成泥濘。

    “我要進去。”我抬起頭對胡風簫和柳玉術說道。

    “你要幹什麼？！不行！”胡風簫大吼。

    “我要親眼看到海鳴村的真相！”我說著從泥地裏站起來，硬撐著已經瀕臨崩潰的身體，向着母親走去。

    我這一生，始終不能釋懷的，僅此而已。

    落在臉上的雨水帶著溫度，我感到天地執行的氣脈，和緩地從我的周身流過。

    柳玉術說得沒錯，玄溟不在這地下，他就是盤城的海與天，他的氣息化為此時的風和雨。我看不到他的模樣，但是他知道我在這裏，他一直和我站在一起，抵達所有疑雲的盡頭。

    我緩緩抵達母親面前，她的身軀已經完全陷入黑暗，近處看這並不是一個洞，而是黑到看不清紋路的土地，我的腳被捲了進去，逐漸到我的腿，我的身體，沒過我的頭頂。

    母親的手從泥土中穿過，抱住我撫過臉頰，她身上沒有溫度，雙臂更像是枯枝一般乾癟，但我感覺得到是她，我來自於這個人的肉體，可她的肉體，又是來源於什麼呢？

    旋渦壓迫著我的呼吸，抱在我身上的手越來越緊，我閉著眼睛，但面前的景象卻變得愈發清晰可辨，我的身體也如同嵌入在什麼緊密的空間裡，柔軟，溫暖。

    力量源源不斷地灌注進我的身軀，那些折磨著我的疼痛開始消失，我的一切機能都在恢復。

    海鳴村的確有療愈我的能力，而這份能力，就來自於我身處的這片空間。

    天眼灼燒眉心，為我辨析這個世界。

    我看到了。

    肉眼所無法見到的，真實的海鳴村。

    我身邊圍繞充盈的是柔軟的骨肉，海鳴村的人赤條條地交織在一起，像一條人肉毯子把我裹在中間，他們的身體殘缺不全。無數的肉芽在那些殘損的地方極其緩慢地生長，把他們的肉體補全。

    無數的人連在一起，形成一條巨大的肉蛇，海鳴村所有人的頭顱擰在一起，分束成這條肉蛇的九個頭，它倒生在地下，那個旋渦是它盤桓的蛇尾，也是它的根。

    原來，這就是海鳴村。

    它活著，偽裝成一個村子，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它的眼睛。他們走到哪裏，它就會看到哪裏，這麼多年，它都在這裏等我回來。

    我的母親也埋在這屍蛇裡，雙臂依舊緊緊地擁抱著我。

    我看到姥姥姥爺的頭，看到所有海鳴村裏我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在那九個頭簇裡面，他們瞪著眼睛，注視著我。

    “柳畫，你回來了。”他們每個人的嘴都在動。

    “你是屬於海鳴村的。”

    “落葉歸根……你終究要回到這裏。”

    我默默地回望著他們，巨型的怪物緩慢移動，無數的人頭組合成怪異臉，遠看那九個頭，都在對我笑。

    而且它的笑容那麼和善慈愛，彷彿它纔是我真正的母親。

    我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了，竟然對這個怪物感到親切。

    是的，我是海鳴村的孩子。

    我的母親，就是這樣從肉山裏面生出來的，它給予了海鳴村每一個人血肉，而我是它骨血中流出來的下一代。

    它的身體裡滲透出黑黑的蛇煞，彙集如同血流。

    我肚子裡的蛇胎開始拱動，擠壓著我的臟器，它在掙扎。屍蛇的力量依舊在注入我身體，我彷彿和它快要融為一體。

    “柳畫，離開這兒。”腦海深處的聲音呼喚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