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錯在起初
我竟然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地面上。
也許這是地面吧?
眼前的一切都真實得可怕,被潮水沖刷過的土地遍佈雜物與磚瓦,我回到了海鳴村。
可最不現實的事情也發生了。
那些殘留的平房,並沒有依照我記憶裡面那樣排列在道路的兩旁,它們聚集在一起,呈現出不合常理的陳列。
房子,怎麼可能會整個的挪動地方?
那個女人看我跟上來了,又轉頭走向房子之間的縫隙。
我繼續走過去,那些熟悉的房子向着一個方向傾斜,越往中心越能感覺到它們像排成了一個旋渦。我的觀察沒有錯,中間沒有房屋,只有一個佈滿褶皺似痕跡的深坑,那些褶皺的形狀,就是旋渦。
那個女人停在了旋渦中心。
我忽然感到地面震動,持續不斷。那個女人腳下的土地慢慢地張開,她的身體陷入泥土。環紋長蛇的尾巴纏住她的身體,常竹音的頭從她身後冒出來。
“柳畫!”胡風簫出現在那個女人背後,無形的屏障阻斷了他的腳步,“這是什麼……”
“三姑?”柳玉術也趕到了,顯然對眼前的情況難以置信。
常竹音的蛇尾已經掩蓋了那個女人,常竹音的這副形態已經嚇不到我,甚至看起來極其狼狽。
“師父,你還是選了蟒七嗎?你要爲了他與盤城為敵?”她的嗓音破了,發出的話音帶著沙啞。
“你沒有資格和我扯玄溟,更沒有資格扯上盤城。”我反駁她。
她的頭向我探過來:“師父的一切都回到你的身上了,你還能堅持多久?”
我不回答,她慢慢地鬆開蛇身,露出裡面那個女人。
“柳畫,你這一世不再是我那位高高在上的師父,你甚至生來就帶著骯髒的血。”常竹音勒住那個女人的脖子提起來,“你就是海鳴村的一部分,你馬上就會看見了。這個人,是你血脈的來源,你好好想一想,她是誰?”
熟悉感越來越強烈,甚至看到了無數從未見過的畫面,我頭痛欲裂,呼之欲出。
那些畫面裡,洪水沖毀了海鳴村,我漂浮在門板上,周圍海鳴村的人託著門板,眼睛凝視著我。
我有記憶以來海鳴村沒有發過洪水,如果這是我最初的記憶,我不是剛一生下來,就被母親抱著滾進洪水裏了嗎。新生兒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事物,我怎麼可能親眼看到這一幕?
到底是幻覺還是……
眼前再次閃回,我的姥姥把我從門板上抱起,我回頭模糊地看見一個躺在門板上的女人,其他海鳴村的人仍舊圍著門板,他們蜂擁而上,用牙齒把那個女人的身體撕碎,吞食血肉。
不過多久,那些村民慢慢地散開,沉進水裏。留在門板上的,只剩下一具被蠶食殆盡的屍體,頭顱完整,身體已經淪為白骨。
那具屍體的臉開始變得清晰,逐漸和我面前的這個女人合二為一。
她是我的……
“柳畫。”那個女人在常竹音的纏縛下向我伸出手,“到媽媽這兒來。”
我悚然往後退了一步。
她是記憶裡的那個人,那麼她就應該已經死了,而且死得極其慘烈。為什麼還會這樣完好無損地出現在我面前?
但我並不懷疑她的確是我的母親,這種血緣上的親近不需要驗證,已經在直覺中得到了確認。我現在能明確感知到她和我的關係,即便根本沒有道理。
她為什麼突然出現在海鳴村?
常竹音在暗示我什麼,我是海鳴村的一部分,從前他們都說過這樣的話,究竟什麼是一部分?
我的“母親”眼神溫柔,可她的聲音卻機械般地重複著,像一個木偶。
然而控制這個木偶的並不是常竹音。
我朝她們走上去,顫抖的腿走不快,只能緩慢地挪動。
胡風簫瘋了似的叫我,看到我朝著常竹音去了,他頓時化成巨大的赤狐,猛得一頭撞在看不見的牆上,周圍的震動愈發劇烈。
柳玉術突然明白了什麼,企圖飛到我的身邊卻完全不能衝破屏障,即便我朝他靠近,也根本走不到這個無形障礙的邊際。
胡風簫頭破血流依然嗎,沒有變化,他當即改換策略,扭頭張口咬向常竹音的頭,然而那
這層透明的隔膜再次阻止了他的進攻。
常竹音仰頭大笑,她身體周圍的旋渦下陷,我也跟著站不穩,跌坐在地,朝著中心滑去。
常竹音甩開我母親,朝著我遊了過來,悲慼地說著:“師父,我真的好努力想成為你,我到底哪裏做得不對?你說……我哪裏選錯了?”
“你錯在一開始選擇跟著我。”我說,“沒有選擇靠你自己。”
她被亂髮蒙著的臉蒼白,眼裏涌出淚水。
我一點也不恨她,即便現在我和段明心已經成為一體。只論今世,我還是完全不能原諒她,甚至對於她給我帶來的麻煩和痛苦深惡痛絕,可是我以段明心感受的時候,卻感到深深的憐憫。
沒錯,段明心就是個天生要原諒所有人的聖母。她一邊大開殺戒一邊虔誠地為他們超度,即便是對於她瞧不上眼的蟒雲漢蟒含章之流,她也曾不想下手,默默地祈禱他們安息,重來修成正果。
我做不到。
即便我已經擁有了段明心的想法,我還是做不到原諒她,如果非要原諒,那就必須是先殺到我痛快為止。
我冷漠地看著爬到我面前的常竹音:“你想飛昇成神,可是你連自己為什麼要成神都不知道,連你想變得強大都是參照著我,你從來沒有問問自己真的想要什麼。甚至於你想弄懂我所作所為而不斷地去考驗人性,這件事本身就不對,因為我想要做人,你想要成神,從一開始,你就不該想成為我。”
常竹音停了下來,雙眼凝視我,她不在疑惑,只有痛苦。
這樣的眼神,我知道,是所有經歷都幻滅後的絕望。
前世的我自己,黎卿卿,也是帶著這樣的絕望,飲下了她給我的那一碗蛇毒。
晚風呼嘯,赤色的狐影衝出夜幕,一口咬碎了常竹音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