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合為一體
我讓弟子們守山,留在安全的地方,而自己與玄溟出山暴露在敵人面前。
這是場孤注一擲的戰爭,再多的謀劃,都不可能逆轉乾坤。
何況我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拖了。
而理所當然的,我們勢單力孤,在戰鬥中我的身體徹底被病魔擊垮,無法再使出法力,玄溟一邊保護著我,一邊自戕般地奮勇抗爭。
可他即便有我的緣分,也不過是個只有幾百年的小仙,在暴風驟雨般的道法攻擊下,很快再度被擊潰,他從高空墜落在峽谷裡,已經修煉成形的蛇身像一道蜿蜒堤壩,截斷了奔涌的水流。直到最後他都緊緊裹著我,用他的身體為我抵住了兵刃與衝擊。
他在我的眼前,慢慢地化為骸骨,鱗片剝離下來,成為盛夏之時漫天晶瑩的雪。
我拖著血淋淋的殘軀,抱住他的頭顱,利劍刺穿我的身體,把我釘在他的丘陵般的頭骨上。
我聽到空腔裡他魂魄的哽咽,乞求般地想要呼喚我。
“帶我走吧……”我嘶啞著,奄奄一息。
帶我走吧,至少還有來生。用你的緣分繼續緊縛著我,哪怕是赴湯蹈火,生生世世在所不惜。
只是今後的每一世,都不要再做無謂的抗爭了。
我想做一個無知的凡人,而你千萬要成為天上的龍君。
那樣是不是……就會有個圓滿的結局?
沉重的心跳,溫暖而靜謐的黑暗,是我每一世安穩的歸宿。
那一世的記憶到此為止。
我總是不知道,玄溟最後是以什麼樣的方式保留著我的魂魄和遺體,直到現在的。那種如同和他融為一體的感受,究竟是什麼樣的含義。
我想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面前的段明心劇烈地咳嗽顫抖,她的身體也崩解得越來越嚴重,臉的輪廓都已經殘破不全。
“段明心,”我扶著她的雙肩,和她面對面地坐在一起,“黎卿卿是不是就是你曾經想要的樣子?你滿意嗎?”
到底她被罰去了所有道行,轉生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可是卻陰差陽錯的,和玄溟岔開了那麼多年。
她依然是笑著的:“滿意呀,她和你,我都很滿意……”
我有些難過:“即便,我們都沒有能好好地和玄溟善始善終嗎?”
她整個人搭在我的肩上,輕飄飄的:“我只想一直和他在一起而已,前世今生,我能見到他,就比什麼都好……”
我慢慢放開她的手,看著她逐漸消失:“可我不滿意,段明心,我屬於你的那一部分,總是不斷地暗示我和他一起死,可我想和他活下去,我不相信沒有另一種解法,我不會放棄的!”
“是嗎……”她的半個身子都飛走了,僅剩的一邊眼睛緩緩合上,“也許這一世……”
她的話來不及說完,就完全消弭在黑暗之中。
一瞬間,我的身體如同被捋著脊樑敲筋碎骨,當即垮下去。
這痛苦超出了我從前全部的經歷和想象,卻把我的意識清清楚楚地剝離出來,根本是一場凌遲般的酷刑。
那條寄生在我體內的蛇胎分明膨脹起來,頂著我的五臟六腑,細密的鱗片鑽出我的後背,它每一動,我的脊柱就被牽動著扭曲,彷彿整身骨架被拆亂重組。
完全動不了。
失控的身體癱軟在原地,我的神志如同一隻在籠子裡橫衝直撞的鳥,充斥著逃不出的恐懼和焦灼。
我的反抗還沒開始就進行不下去了。
度秒如年,我不知道有多久,痛覺開始減退,一陣陣心跳似的悸動,來自我身下的土地。
似乎有力量在隨著地表,向着我的身體裡輸送,壓制住了我身體中盤踞的蛇,撫平脊背上的鱗片。
我記得這樣的感覺,每一次在我痛不欲生的時候,玄溟擁抱著我,他的心跳就會從結實的胸膛裡面傳來,撫慰折磨我的痛楚。
這份詛咒來源於他,也屈服於他。
是他在山海里的身軀,在把我從酷刑中解救出來。
我漸漸可以動了,雙手撐著地坐起。
脊樑上的鱗片已經長到後腰,依舊陣陣作痛。如果一直長到尾椎纔會結束,我還有時間。
而且我感覺到,身體上的折磨的確升級了,但又有變化。起鱗的痛苦玄溟無形中為我消減,可是段明心的記憶回來後,我額頭上的天眼也開始劇痛,像有鋼針錐刺我的眉心。
五感都開始增強,感知到周圍的陰氣極其明顯。血管的每一次搏動,都會帶著我的肌肉面板撕拉似的疼痛。
這就是他們說的,我承受不了的法力嗎?
我在洞穴裡摸索,試圖找到把我抓進來的那些白骨,但是也許太黑了,我看不到也摸不著邊際。手掌觸碰到岩石,冷熱總會刺得我一抖。每走一步,腿骨都發出強烈的戰慄。
我還可以承受,但不知道能承受多久。
忽然,幽深的前方傳來呼喚聲,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迴音嫋嫋,莫名的親切溫柔。
“柳畫,柳畫。”那個聲音只是叫。
我尋著那個方向走,想不出聲音到底是來自什麼人,感覺熟悉卻又不認識,前世的記憶戛然而止了,我搜索不到一點相關的痕跡。
但直覺告訴我,那是我一直在找的答案,關於海鳴村和我自己,近在咫尺。
我怕踩空,一點點摸著石頭走,前面漆黑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發著光的影子。它突兀地出現,我卻沒有感到怕,還想看得更清楚,又繼續靠近了一些,發現那影子是個女人。
是一個我肯定沒有見過的女人。
她個頭不高,周身淡淡地籠罩著一層光暈。面貌看起來非常年輕,和我的眉眼有些相似。
前世的每一個我和我都長得一模一樣,她只有五六分像,感覺上,也不是前世的我。
她朝我伸出手:“柳畫,柳畫,過來,柳畫。”
她的聲音帶著蠱惑的魔力,我不自覺地就朝她走,走了兩步又會突然清醒過來,覺得哪裏不對,可是清醒也保持不了太久,又會不由自主地向前。
那個女人停了下來,正面對著我。
我周圍的黑暗也褪去了外衣,露出微微泛青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