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音，讓開！”我呵斥她。

    然而她沒有從命，反而整個身子都攔在我前方。

    透過她的雙眼，唯能見到銳利的寒冰。

    她不信任，也不再像從前那樣仰望我，問道：“師父會爲了那個蟒仙，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嗎？”

    蟒雲漢的兒子們用尖槍挑起玄溟，在我眼前招搖，卻故意不使他遭受足以暈厥的傷害，故意讓他醒著，加重他的痛苦。

    玄溟沒有叫一聲，清澈而悲傷的眼眸凝視著我，薄唇微弱地開合。

    他在說……“對不起”。

    說著，他逐漸合上眼眸，握住那些刺穿他身軀的槍桿。法力凝聚的熱浪集中向身前的尖槍，蟒雲漢怒目圓睜，命令道：“把他撕開！”

    玄溟的下頜滑落滴滴鮮血，他的兄弟們紛紛抽出槍尖，正欲將他的身軀撕碎。

    “不要！！”我失去了理智，不顧常竹音的阻攔，降下天罰。

    常竹音驚慌閃避，被天雷擦過，綵綢瞬間散落如雨。

    與我同時，玄溟猛地釋放了他的法術，將所有槍尖齊根斬斷，刺入他身軀裡的尖刺被震出來，向着周圍傷害他的人攢射。蟒雲漢揮舞長戈掃去槍頭，其他蛇妖則沒有那麼輕易躲過，全部負了傷。

    玄溟重傷在身，退步躲開蟒雲漢的進攻。打神鞭掃去追逐他的其餘蛇妖，蟒雲漢還要再追，我毫不猶豫再劈一鞭，將蟒雲漢身首分離。

    “停下！”玄溟仰頭喊道。

    可我已經被憤怒佔據了，根本不能聽進他的呼喚，手裏的打神鞭無情地將山澗變作血海，無數跟隨蟒家前來的小妖魂飛魄散。

    雲天鏡發出碎裂的聲響，驟然爆碎。

    我的頭腦終於冷靜，眼前滿目瘡痍，我的弟子們也驚恐萬狀地注視著我的所作所為。常竹音抱著受傷的身軀臥在山林下面，恐懼地蜷縮起來。

    我殺了本沒有揹負罪業的妖仙，上天給我用以蕩平世間罪惡的神通，成為我濫用於私情的刑具。

    我降落到玄溟身邊，抱住了他。

    他的身體在逐漸地分離，這樣的傷勢已經不足以他維持人形。

    “我這就去找你，我會把你救回來的，等著我，等等我。”我拼命想握住他的手，手上卻沒了力氣，只是顫抖。

    “你不該……”玄溟低頭撫過我的頭。

    “我決定了，我不會放開你一個人走，即便要對抗命運，我也會和你一起戰鬥到底。”我不住地說，“這本不是我們的錯，我不會再坐視下去。”

    他垂下頭，在我的額前蜻蜓點水地親吻。

    我漸漸抱不住他，他的身體分化成薄薄的霧氣，從我的眼前消失了。

    蟒雲漢死了，可是蟒家這一支還有太多血脈，玄溟的真身還在他們的手中，我必須去把他找回來。

    我回頭望去，身後所有的弟子都遠遠退開。

    對於他們而言，我是神，擁有著生殺予奪的神通。他們追隨我，多是因為敬仰我的法力，或是奉行我替天行道的信條。

    可如今我爲了阿七，露出了人的私慾。

    我不再是他們高高在上的尊師，而是一個爲了愛人不顧一切，連自己的弟子都會毀傷的暴君。

    我理解他們對我的恐懼，也不想做任何解釋。

    阿七還在等著我，我們之間的緣分也要到了吞噬我的時候。

    我不能再拖沓下去了。

    我背過所有人，落在高山的山脊，朝著在雲天鏡裡看到的方向尋去。騰雲駕霧本是我的長項，可如今這詛咒般的緣分侵蝕上來，我的身體已經到了奔潰的邊緣。

    弟子們沒有再跟上來，我一個人翻山越嶺，凡人的身軀終究還是太弱小了，飢餓疲憊寒冷，輪番鞭笞著我。

    我倒在半山腰的低窪處，一個上山採藥的小道士發現了我，把我裝進藥筐裡，背上了山頂的道觀。

    行走在這種亂世，寺廟也往往不是安全的，勢力之間的紛爭也往往捲入許多修行的人。好在這道觀裡的老道長與我在早年傳道時有一面之緣，他認出了我，給我安排下榻的房間。

    但我並沒有告知他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說是與妖物激戰之後流落到這兒的。

    他們十分貧寒，準備的齋飯都是粗糧，我的身體消化不下，只能喝了點茶水，閉目養神。只要覺得身體能動了，我就會繼續前進。

    只是有些人，連最後這一點安靜也不想給我。

    我睜開眼睛，看到站在床附近的常竹音。

    “傷好點了嗎？”我看著她。

    “師父看呢？”她反問我。

    我看看她被打神鞭擦傷的地方，顯然已經癒合了，我下手的時候有意繞著她，她自己躲得也快，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傷勢。

    “沒事就好。”我說著，不再看她。

    “沒事就可以了嗎？”她帶著怒音質問道。

    她的失望呼之欲出，我無意反駁。

    “對不起。”我說道，“竹音，你們若是不想追隨我，我不會阻攔。”

    “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我們是不是？”常竹音憤然，“你就是爲了那個小蟒仙才出山的，我說為什麼，我在你身上感覺到了那麼強烈的因果，原來你也是偷奸耍滑，利用緣分的糾纏，纔得到這樣的神通的！”

    我無奈地轉向她。

    修煉，以我的因果的確可以修得更快更強大，對於我和玄溟來說都是一樣的。

    可我該如何解釋我獲得這一切所付出的代價呢？

    凡人的身軀，承受不了這麼多的負擔，唯有薄命的下場。

    我本以為常竹音是在意我欺騙了她，可此刻我分明在她的臉上看到了渴望。

    她渴望擁有和我一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