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頭落下懸崖，對著衝向我的胡風簫釋放了蛇煞。

    如果還能選，我會選和他一起走。

    漆黑的蛇影包裹著我墜入海里，冰冷的水滲入我的全身，忽然深藏在很久以前的記憶回到我的腦海，還是嬰兒的我被水流卷攜，水流化成長蛇，金色的眼睛注視著我。

    這不只是這一世的記憶，似乎是……每一世都有的。

    我漂在水裏，看到屬於不同歲月的風景，看到不一樣的我自己的同一段記憶。是玄溟出現在我世界裏的最初，也是最後。

    蛇煞在水中慢慢地擴散開，我繼續下沉，卻沒有窒息的感覺。

    段明心的記憶回到我的眼前，崩毀的山崖上，蟒家的千軍萬馬向我襲來，墜落之際，我猛然清醒，心念一動，手裏就握住了打神鞭。

    凡人的我，病懨懨名不見經傳，遊走世間多年而身無長物，可對於妖魔鬼怪，我無需謙遜，自是天神降臨。

    咒文涌入法器，我踏雲定在半空，揚鞭橫掃千軍。那些進攻過來的雜碎煙消雲散，我捋住打神鞭再空揮一鞭，天地變色，金光護體。

    “爾等妖孽，何故糾纏？”我打坐空中，心音傳達下去。

    蟒家修成人形的幾個從黑雲中鑽了出來，為首的就是這一支蟒家血脈的族長，蟒雲漢。

    “明心宗師，失禮失禮。”他嘴上說著失禮，卻完全沒有禮數，不但鼻孔朝天，手裏還提著長戈，兵刃相向。

    常竹音來到我前方：“蟒五叔，您擅闖我們教宗山門，豈是一句失禮就算了的？”

    “這世道處處都是雜牌子的宗門，今日是你的，明日還是不是你的也不好說了！”蟒雲漢異常囂張，“我們蟒家就煩那些彎彎繞繞的瑣事，不妨實話實說了，明心宗師，你道貌岸然，偷了我們家的人，怎麼說？”

    常竹音一愣，怒道：“諒你與我常家有點淵源，叫你一聲五叔，你倒是上來就血口噴人，未免給臉不要臉。”

    “竹音，不必罵他。”我說，“蟒家五叔公，你朝我要人？”

    “你少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們家老七，不是你拐走的？”蟒雲漢指著我的鼻子。

    常竹音抽出腰上玉帶，在我面前防住：“你再指一下，蟒家就要少一個叔公了。”

    我冷眼看著蟒雲漢。

    他說阿七是我拐走的，也有臉說。

    我是他們家的有緣人，利用我的緣分這件事就是他們在暗中主導，不可能不期待著阿七和我一直糾纏在一起。這個時候來要人，一是爲了找被我保護起來的阿七，二是爲了加深我與他們蟒家的因緣。

    算盤打得倒是挺響，他們也確實拿住了我不會交出阿七，更不想暴露阿七的心思。

    但是他們也過於小看我了。

    “蟒七不在我手裏，蟒雲漢。”我說著，坐著的雲臺向上飄升，壓過他的高度，也抬起手指向他，“你要託我找人也不是不行，不過，我的職責乃是替天行道，我們大可先把眼下的是非審了，再幫你找蟒七。”

    蟒雲漢怔住，似乎意識到我的一指，是穿透了他的魂魄，直接指向了千里之外他們潛藏的洞府。

    “什麼是非？”蟒雲漢立起手中的長戈。

    “你修為也有兩千年了，理應看得出我的神通，是用來做什麼的。”我在他的面前畫下符號，開啟一盞能夠昭示地下眾生因果的雲天鏡。

    鏡中妖魔橫行，深深淺淺地浮現。

    蟒雲漢愕然望著鏡中的映象，裡面越來越清晰，顯示的一條被黑氣纏縛的巨蟒，是他自己的原形。

    “我無力殺生和左右世間格局，但見妖孽，我則無需藉助這樣的法器，也能親眼看到你們身上的業障。”我說，“冤有頭債有主，我便是可以替人向你們討還代價的主。我見你們的業障，縱使你們離我千里之遙……也難逃天罰。”

    我丟擲打神鞭，雲外一道霹靂瞬息落在蟒雲漢眼前，當頭劈落它面前的一條蛇妖，灰飛煙滅。

    蟒雲漢跟他周圍的黨羽都迅速地退避。

    “你這是濫刑！”蟒雲漢空揮著他手裏的武器，根本沒敢往前一步。

    “你們修煉邪法，殺生無數，想趁著大輪迴之際躲過天罰，本就是身纏孽債。”我向他們申明，“若不主動來找我，等我去找你們或許還需要拖延些時日，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了，我自然不能錯失行使職責的時機。”

    那條灰飛煙滅的蛇妖徹底沒有了一絲痕跡，雲天鏡中卻清晰地顯示出了他的罪狀，無辜受難者的名字金光熠熠，顯現在鏡中。這是會計入輪迴的罪名，即便靈肉都消弭，也不可更改。

    “人的罪行是複雜多變的，但妖都很簡單。”我提醒道，“是與非都記錄在冊，你身上的罪孽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若你不想體面，非要說自己無罪，我便將你的罪名先列個清楚，在眾目睽睽之下，送你一個體麵。”

    蟒雲漢見勢不妙，準備要率軍撤退。

    但我不會放他。

    他們這一支不僅僅在害我，捲入到這場緣分裡面的也不僅僅是我們，我必須將這件事掐滅在我還能控制的範圍之內。

    “明心宗師，你確定自己沒有在公報私仇？”蟒雲漢背後飛出另一個修煉得道的蟒仙，年輕氣盛，不甘示弱地和我爭辯。

    這些精怪的修行程度我一眼便知，他的年紀與阿七相仿，長得也有幾分相像，同宗同源，甚至可能就是親兄弟。

    我本以為他也和蟒雲漢一般，不值得我再多說，稍稍動作手指，打神鞭的光弧便即將降臨。

    然而這個年輕的蟒仙不逃不怕：“你罰我之前，不看看我到底犯了什麼罪嗎？！”

    好一個小妖，竟然問我他犯了什麼罪？

    我都已經看見他身上的業障了，與他身邊的蟒雲川沒有什麼區別。

    等等，不對。

    雖然業障纏身，可是他……我低頭看向雲天鏡，裡面真的沒有顯示出任何罪行。

    難道他的業障，不是自己作下的，而是別人帶過來的？

    就像……我和阿七那樣？

    我立刻收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