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身體爛完了，他們不能再那樣行動了吧。

    如果，我沒有因為胡風簫的訊息回來，我會和那些人一樣，從關外爬回來嗎？

    柳玉術的法力，是幫我用蛋封印了那個蛇胎。這樣想的話，我的最後一顆蛋生下來之後，裡面的東西總會回到我的身上，我的緣分終了，魂魄轉生，屍體則自己回到海鳴村。

    想想那個畫面，還挺滲人的。

    但是我和其他被海鳴村影響的人，應該是不太一樣。

    我有種預感，關於這個村子的疑團，就會在這裏解開。

    很快，我就不再是孤獨的一個到訪者了。

    風撥動蘆葦尖，我扭頭看向積水漫過的路邊，那裏站著一個無頭的人。

    沒來由的，我不覺得怕，繼續望著那個人。

    一半的身子爛掉了，露著骨頭，肉皮兜不住內臟，一串軟爛鬆鬆垮垮地垂到大腿根。另一邊身子掛著幾片殘破的衣服，看身形是個男的。

    他像個路標，杵在那兒一動不動。

    風裏還是淡淡的腥味，沒有屍體的惡臭。

    我走近了一點，看到了還沒有完全腐爛的另一邊身體，那些密集的空洞，讓我想起了表舅。

    消瘦的身材也像他，但是我不確定。也許是我走過來引起的反應，他的身上開始出現黑漆漆的蛇煞，在他的腔子裡鑽來鑽去。本來應該是頭的地方，數條蛇花束似的擁擠著。

    我繼續靠近，蛇煞扭了扭，連帶著這具奇怪的屍體，一起淡淡地隱去。原本站的地方，只剩下一截木樁子。

    幻覺，怪不得沒有腐臭。

    在這裏看到這種景象，我下意識覺得不會是偶然，所以我繼續沿著泥濘的路走。

    一種強烈的引力，在我的腦海中攪個不停。

    “你還記得鐵線蟲嗎？”

    段明心從我身邊冒了出來。

    我邊走邊回答：“鐵線蟲寄生在螳螂的身體裡，把螳螂吃空，驅使著螳螂往有水的地方爬，最後從螳螂的身體裡爬出來。”

    “你說，蛇煞像不像鐵線蟲呢？”

    我從前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我一直以為，蛇煞就是我的詛咒帶來的。

    但是我看到那些爬來爬去的人以後，我確實開始懷疑驅使他們的東西，就在他們的身體裡。剛剛那具屍體的幻影，也將我的揣測具象了出來。

    這個蛇煞，確實有點不對勁。

    難道真的是蛇煞寄生在這些人的身體裡，帶著對海鳴村的執念，引導他們來的？

    我肚子裡的蛇胎動了，但這一次它的動靜，直接擠壓到了我的胃，我沒忍住，彎腰在道邊吐了出來。

    “它已經長這麼大了。”段明心拍著我的後背。

    蛇胎不動了，我還是噁心得慌：“這個宮外孕也太恐怖了。”

    我看這個蛇胎，纔是寄生在我體內的鐵線蟲。

    會不會就是它想回來呢？畢竟我之前那麼多的蛋，被拿去做什麼了還不知道，也許還在海鳴村，也許……

    我越想越噁心，擦擦嘴繼續走。

    村子的痕跡逐漸顯露得更多，一個接一個的房屋，都被淤泥掩蓋了大部分，高高低低的，倒有點和墳頭的小房子混淆了。

    海潮淹沒加上河道發水，沖走的東西又被推回來，凌亂地堆積在坑窪處。我看到了自己家的房子，往窗子裡望的時候，好像有個人影過去了。

    我抬起頭，房頂上確實有一個人，也沒有頭顱，但身形和衣服我都認識。

    是宋思文，她被水流沖走之前穿的就是這樣一身衣服。

    她的頭為什麼也不見了，爬走了嗎？

    她的屍體抬起一條胳膊，指著海的方向。

    “要去嗎？”段明心和我並肩站著。

    “不去還能去哪兒？”我朝著那邊走，宋思文的屍體也消失了。

    “你可能去了就不會回來了。”

    “你不是說，你說什麼，就是我在想什麼嗎？”

    我說著回頭看她：“我就是在想著，可能回不來，但我還要去。”

    段明心憂心忡忡地問：“你這一次是爲了什麼呢？”

    我想了想：“爲了要個答案吧，從一開始，我就想要。”

    她拉著我的手，走到我的身邊，我看她的年紀，和我相差也不太遠。

    “你那一世，都是爲了什麼呢？”我和她牽著手一起走。

    “爲了上天的任務啊。”段明心笑著說，“但我失敗了。”

    “可是那樣的世道，你就算沒有生病，花一輩子活上百歲，也不可能改變人間被邪祟肆虐吧？”

    “所以啊，我的任務就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你還不算嗎？”

    “當然不算啦，因為我不但沒有完成，還背叛了我的使命。”

    我愣住了。

    她總是用這種欣賞又感念的目光看著我，見我不再說話，她就又說道：“你一定在疑惑，為什麼你還沒有想起來那部分記憶，我卻能說出來吧？”

    “是因為我猜的嗎？”我又一次給自己找到了答案，“我猜，你最後選擇了和玄溟並肩作戰，反抗那個所謂的天命。”

    她的笑容變得愈發意味深長，我不知道我猜對了沒有，但是我希望是這個答案。

    畢竟，這是我能幹出來的事。

    不僅僅是因為對玄溟的不捨，也是因為我厭惡妥協。

    我們來到了海濱，沙灘上也遍佈著被衝下來的雜物，我已經完全看不到當初那個進入地下的洞口，憑藉記憶在懸崖下面找了一圈，一無所獲。

    段明心一直站在礁石上眺望著遠方，我偶爾抬起頭看看她，她不像個開宗立派的宗師，倒是像個剛剛見到世界的少女，她像那時候從海鳴村逃離的我，眼裏充滿了迷茫和期許。

    她在看玄溟吧？

    估計黃老爺他們已經把我跑出來的事情通知玄溟了，他可能會到這裏來找我。

    我在沙灘上繞著，天色都暗下來了，海水漫過了大部分的沙灘，段明心站的礁石成了一座小小的孤島。

    我喊了她兩聲，她沒回來，我也想看看她究竟在望什麼，走了兩步，前面空空的海面上浮現出了一些光點。

    月光照耀下青黑色的大海，漸漸宛如一條蜿蜒的長蛇，一呼一吸，鱗片閃爍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