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只想見你
那是個木雕漆金的大轎子,但是進去以後,裡面非常小,像個盒子。我的身體幾乎滿滿當當地塞在裡面,勉強能夠坐直。起轎以後,好像飛起來似的,也不怎麼晃盪。
這就和黎卿卿的時候坐轎子大不一樣了,我好奇地撩開轎簾,外面群山萬壑,往下看去深不見底。
常竹音的鈴聲在前面引路,我的轎子騰雲駕霧從天上飛過,我看著這個高度有點眼暈,趕緊放下轎簾。
這個時候,轎子卻停了,前面常竹音問道:“區區小妖,膽敢攔我教宗神轎?”
“我想再見她一面。”
外面傳來我魂牽夢縈的那個聲音。
是玄溟,他來了。
我按捺不住強烈的開啟轎門的意願,可我的身體一動不動。
記憶裡的這一刻,我不能見他。
原來和我們上一次分離,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我不是第一次出山,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還不是教宗啊。從那次我指著山的那一邊,告訴他我要離開的時候開始,我就發誓不再牽扯他分毫。
“竹音,把他拿下。”我說。
我沒有聽到鬥法的聲音,只感覺到鎖妖塔釋放出強大的能量,玄溟的氣息就消失在了轎子外面,只有殘留的一點風聲。
他沒有反抗。
常竹音走到我門前:“師父,已經按您的吩咐將其收服,您要怎麼處置他?”
“交給我吧。”我說。
她推開轎門,把鎖妖塔交到我的手上,我用力地握緊。
“師父,您是不是認識這個……蟒仙。”常竹音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疑雲。
“一個小妖仙,有些熟悉,但已經記不清楚了,帶我回去細細問一下,多半是心有不平,來尋求庇護的。”我避重就輕,用謊言搪塞著。
“我也見他有些熟悉。”常竹音說著,瞥向我。
“是麼,那真是巧了。”我儘量做出自然的表情。
常竹音沒有再說,出去命令起轎,我繼續緊張地捧著鎖妖塔,直到抵達目的地。
我怕她看出來,我和玄溟之間的緣分非同尋常。而我還怕,她發現了玄溟是蟒家那個走邪路子的後生。
我離開他,就是爲了保護他,他知道的,為什麼……
因為人間戰亂頻發,龍氣動盪起來,壓不住陰煞的東西,就容易滋生邪祟。我這些年走走停停,輾轉大江南北,都是爲了儘可能地保護民生。
但我是散仙,這個年頭掛著道士和尚名頭招搖撞騙的流民極其多,很多地方深受其害,非常排外。很多閉塞的村子,見到生面孔的人,就要喊打喊殺。
我到一個地方,就得和當地的上上下下打通關係。明面上避著當地官府和普通百姓,私下裏又要不觸犯當地的神靈和神職人員,走得非常艱難。
但或許是這年頭太亂了,每到一些地方,不想依附原有勢力的神明和我收服的精怪,就會聚集在我的身邊,自願地追隨著我去往一個又一個地方。
勢力壯大起來了,反而不用那麼小心翼翼,從前總是遇到仗勢欺人的事情,如今我倒也成了有權有勢的一方。
走到了今天,做到如今一個宗師的地位,我倒不覺得有什麼榮耀的,只是已經盡力。
我的身體,也快到極限了。
上天給了我濟世渡人的任務,卻沒有給我一個強健到足以完成這個任務的體魄。
於是我總感慨著,也許這一生,從來沒有那麼偉大的意義,反而是種懲罰。
我循著鈴聲望向常竹音和跟隨我的各路人馬,讓他們可以先回去修煉了。我下榻的這一處道觀,其實早就已經在戰火中廢棄。我用法術將它修繕起來,和當地的城隍神交代過以後,他就欣然同意我住下來了。
此地的精怪,對本地神明也是一種侵擾。原本這裏有個小城鎮,還算興盛。可是戰亂之後死的死逃的逃,本地的神明沒有供奉,法力也日漸衰弱。這裏地處偏遠,人口又已經流失,上天是沒有義務替他們把人弄回來的。
要說,這就是規矩,氣運流轉,有生有滅。
連神明都是一樣,要接受輪迴的變化。
我也不能幫他們把人弄回來,但我可以做的,就是驅除本地的邪祟,重新改造風水,讓這裏的氣運重新流轉起來,那樣人也就自然會向着這裏迴流。神明也就可以重新得到供奉,恢復職權了。
等到追隨者和徒弟們都離開,我回到這間小廟中,取出了鎖妖塔。
我想見他,猶豫再三,還是解開了他的封印。
小黑蛇從鎖妖塔裡面遊了出來,這時候的他還沒有銀色的鬃毛,青黑色的鱗片流光璀璨,他纏繞在我的指尖,昂起頭來注視著我。
今生的感覺彷彿也融在了這一刻的記憶中,總是俯視我的玄溟,這個時候是仰慕著我的。
我向他輕輕地吐息,他的身體逐漸變大,垂落在地面上,之後漸漸地化成人形。像一朵陰雲,把我扣在地上。
“阿七。”我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他卻不笑,一直是那樣嚴肅憂鬱的樣子:“我不會說出我們的事,我只是想見你。”
“那你要說什麼?”我抬起手撫過他的喉結。
他喉頭滾了滾,看起來沒有準備好說什麼。
“你看,要是不說話,那纔是暴露了我們的事。”我把手從他的胸前滑下去,“怎麼了,離開我的這些日子裏,你又不好好修煉,連件衣服也變化不出來了?”
“見你用不著穿衣服。”他真不帶害羞的,呼吸卻重了。
我在外面端著的架子馬上都丟掉了,像個沒教化的小孩子,猛得一撲,像八爪魚似的抱住他。
“我很想你。”我不住地說,“我真的很想你,阿七。”
玄溟變回蛇尾,長長的蟒身纏住我,倒顯得我只有一雙手腳,沒有他抱得這麼嚴絲合縫了。我撫過他緞子似的鱗片,就像從前只有我們兩個,在漆黑的小屋中相互依偎。
他是從我有記憶時就跟著我的,即便不露面,我也知道他的存在。他已經成了我的一部分,和我同生共死。
是我要走的,是我讓他不要來見我,可如今他打破了約定,我居然還有些埋怨他,之前為什麼那麼聽話地不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