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爬行的人
他還是蓋上衣服躺下了,我抬起雙腿,蜷在座位上。以便等一下,能直接站起來從靠背上翻過去。
列車繼續行駛,我抱著膝蓋縮在窗前。
蓋在衣服下的男人呼吸平穩,好像已經睡著了似的。他的身體隨著呼吸和火車的晃動起伏,然後,一瞬間,他的頭在肩上旋轉了一圈,猛地把正臉抬了起來,緊閉著眼睛,嘴裏不斷地咕噥。
記憶裡的這一幕無比清晰地還原在了夢裏,也有可能……當初我看到的就是一場夢?
那個男人的頭垂下椅子,那時候我以為他病了或者夢遊,急忙跑到旁邊去找列車員,但是那天就像現在一樣,我向裡走不通,向外穿過兩三個車廂都沒有見到列車員。
我怕我不多的行李被盜,於是沒有繼續尋找,而是折返回了自己的車廂,但是當我回來的時候,那個奇怪的男人居然從座位上消失了。
他的行李都還在,蓋在身上的衣服掉落在地上。我回到自己的座位,車開過每一節鐵軌發出明顯而規律的晃動,我莫名感覺列車晃得比之前更厲害了。
但我又覺得,不像是車在動,而是我的座椅在動。
車座下面放著我的行李箱,我下意識地低頭去觸碰箱子拉桿,確認我的物品還安然無恙,可是我把手伸進黑漆漆的座椅下面時,我卻摸空了。
難道是行李被偷了?我的心突然一緊,趕緊低頭看向座椅下面。
這時候我看到,那個男人的臉。
我和他上下顛倒,四目相對,近在咫尺。他的眼睛空洞,仰躺在我的座椅下,身體一動,就帶著我的座椅跟著一晃。
他喉嚨中發出蛇一樣的噝聲,說道:“落葉歸根,落葉歸根……”
我猛地抬起頭,撞在座椅間的小桌子上,痛到眼睛發昏,但我還是拼了命地從座位上跑出去,跑過不知道多少個車廂,終於找到了列車員,向他語無倫次地說了情況。
但是等我們回去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完全不見了,我的座椅下只有我自己的箱子。列車員也說我是做了噩夢。
但是我發現,自己的行李箱,位置變了。有東西挪動過它,列車員說是我自己挪了以後忘記了,我將信將疑。由於實在害怕,就狠狠心加錢換了臥鋪票的上鋪,之後的旅程,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但是現在,那天的事情再次重演。
我這一次不會離開,我要看著這個人,究竟去哪裏。
他探頭從座椅上滾到地下,鑽進了座椅下面。
他的動作,我感覺很熟悉,好像和海鳴村裏我表舅死而復生的時候一樣,蛇一樣貼著地爬行。
這個聯想,立刻把我帶回了從前對海鳴村的恐懼裡。
那個男人絕對不是海鳴村的,但是他卻有著和海鳴村那些死人一樣的行為。
難道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出現這種奇怪的東西了?
反正是在做夢,我直接站在了座位上,等著他爬過來。座位開始不平常的晃動,我翻過座椅靠背,跳到另一邊座位上,那個男人的雙腿果然露在外面。
我膽子肥了,抓住他的兩隻腳從座椅下面拽了出來,把他拖到過道里。
“你是哪兒來的?”我邊拖他邊問,死死拽著不讓他爬走。
他沒有攻擊我,還在低聲地嘟囔著,企圖往車尾的方向爬,我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鞋帶拽開捆在了椅子腿上。
他掙扎起來,像條扭動的蟲。
“你要去什麼地方?”我踩住他的頭。
他突然大聲地嚎叫起來,我沒鬆開腳,捂住耳朵。
我可能瘋了,居然在自己的夢裏麵,問一個過去那麼多年的陌生人問題。這簡直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我即便問了也是我自己的腦子在回答我啊!
可我就是像回到了那個時刻,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有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正在穿過時空的屏障,進入我的夢境。
他還沒有回答我,但是其他座位上的人開始動了。
他們居然也和這個人一樣,從座位上爬了下去,從過道里,或者座椅下面,向着車尾的那一邊——也就是我的對面,爬。
我忽然想起這個男人,是從對面走過來的,可是現在他們的目的地,全部都反了過去。
他們不想出關,想回去?
那邊的門沒有鎖,但是他們不會開似的,擁擠在門前,上下擠壓在一起。玻璃上傳來砰砰的拍擊聲,連我身後上鎖的那個車廂門前也聚集著另一個車廂來的人,他們完全一樣地擁擠,兩眼空空,望著回去的方向。
不對,我的記憶中不是這樣的!
深夜沒有報站聲,只有滾動的顯示屏上面寫著“下一站:山海關站”。
但這也不對,從島市到山海關之間還有好幾站,不可能突然間跳到這裏。
也許是意識到臨近出關,車廂裡的人都像瘋了一樣,喊叫,爬行。被捆著的這個男人,完全沒有使用雙手的意識,還在抻著脖子掙扎。
他越來越用力,臉上充血,看著有些恐怖,我不敢再拴著他,準備給他把鞋帶解開。
但是他沒有等到我解開,脖子上的面板突然撕裂,他的整個腦袋連著脊椎,從腔子裡拔了出去。
其他的骨頭皮肉應聲脫落,他就那麼血淋淋的一顆頭往前啃著地,依然在爬。
我愣著,看著一地血跡。
那些擁堵著的人都在絕望地叫喊,但是很快他們的聲音微弱下去,不再動彈,那顆頭也停在了離門很遠的地方,徹底失去了生機。
血腥和死寂延續著,列車停在站臺前,我有些錯亂,走過那些屍體,按開門把手,下了車。
這裏應該是山海關站吧?
但意外的看著很眼熟,是不是所有的地方火車站都長一個樣子?
那些人都沒有下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站臺上,列車開動帶起了風,冷得很真實。
我回頭看向列車裏麵,沒有血,沒有擁擠的屍體,我甚至看到那個男人,頭在軀幹上,完整地在車廂裡面走。
這一節車廂即將開走時,我突然看到了我自己。
那個“我”坐在車窗前,看著車窗外的我,面色平靜,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
我仰起頭,望向不遠處的站牌。
上面的字是,“盤城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