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滿蹲下來，手裏的長念珠繩索似的把我捆住：“縱然柳小姐有真神護體，在我們回緣齋的地界上也別太放肆了為好，不過你不用害怕，我們並不打算傷害你，你自有屬於你的去處，我們會把你照顧好的。”

    “果然你們都是商量好的。”我不怎麼意外。

    “黃家上下一條心，抱團護短，當然是免不了的。”黃清明冷哼，“柳小姐幾世都是天煞孤星的命，恐怕不懂我們血濃於水的親情吧？”

    我想了想，這一世根本沒家，上一世剋死全家，上上一世隱居出家。

    天煞孤星……行吧，說得沒錯，實實在在是有點扎心了。

    “我也想懂。”我說。

    黃立秋的扇子停止搖動，扭頭和黃清明耳語了幾句。

    黃清明沒說什麼，指揮著滿地的黃鼠狼把我抬走。它們立刻都動起來，毛茸茸圍著我，在這陰冷的木頭房子裡，還有幾分別樣的溫暖。

    它們像一條毛毯，裹著我，把我塞進了黑漆漆的小空間裡。

    一進到這個地方，木頭的香味就沁入了鼻息，我莫名其妙地睡著了。

    ……

    漸漸地，我的眼前開始出現薄霧，山林，陣陣不知道從麼遠的地方傳來的鳥鳴聲。

    面前的小池塘倒映著我自己的影子，我素面照水，沒有描眉畫眼的痕跡。周圍純自然的景象都告訴我，這裏不是現實。

    前世的記憶對我而言，像一場清醒夢。

    什麼都能看到，什麼都能感知，但是什麼都無法改變。

    我從水邊起身，驚起身旁臥著的幾隻鷺鷥，它們拍打兩下翅膀，又臥回去了，而我赤著腳走在泥濘的土地上。踏過的草地清潔我的腳掌，當我走出來的時候，腳上的汙泥都已經脫落，只有一點乾燥的灰塵和滿身草葉的清香。

    我的小房子在山腰上，雲霧環繞，滿目蒼翠。石頭和泥巴壘起來的小房子格外簡陋，房頂蓋著幾層茅草，冬天漏風夏天漏雨。不過它非常好地融入到了山林之中，像個稍微高大一點的鳥巢。

    小屋窗子也小，裡面幾乎不見光，我進屋沒看到什麼東西，就先聞到一股糊味兒。

    “什麼又燒糊了？”我脫口而出。

    黑漆漆一片的屋裏傳來“咣噹”一聲，聽得出是鐵鍋臨終前的哀嚎。

    我一邊笑一邊看過去，灶臺前那個和黑暗融為一體的傢伙慢慢顯形了。

    我能感到，自己不是用肉眼去看到的，那條大蛇自己出現在我的腦海裏，告訴我他就在這個屋子裏盤踞著。

    但我還是點燃了油燈，照出他屬於人形的模樣：“我說了，我在外面摘野果已經吃飽了，不用做我的飯。”

    玄溟的臉被燈火照亮，沮喪地放下了手裏燒漏了底的鍋。

    “但你不吃肉會生病。”他一板一眼地糾正，“你是凡人，不能真的餐風飲露。”

    我走過去指著鍋裡那塊黑乎乎的東西：“不吃，也比吃做糊的強吧？”

    玄溟更沮喪了：“下次我做好一點。”

    我笑著捏住他的臉扯扯：“好啦，別擺著一副死德行，你愛吃肉自己做，真的不用管我，我不愛吃。”

    說完我挽著他，從那間陰暗的小屋子裏走出來，這一次玄溟身上沒有亮麗的金甲，和我一樣穿著粗布衣服，赤著腳走在草地上，像兩個野人。

    初生的陽光碟機散山間霧氣，照著他蒼白如雪的面板，他疑惑地看著我，攥緊我的手。

    我抬起另一隻手，指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阿七，我要去那邊了。”

    他扭頭看了看被陽光染成金色的山，說：“我陪你去。”

    “不，你要留在山裏好好修煉。”我對他說，“你不能出去，不然他們會發現你，會再次把你捲入到那個萬劫不復的輪迴裡面。”

    “那你為何要去？我們留在這個地方，不好嗎？”

    “沒有時間了，我必須走。”

    “什麼沒有時間？”

    他急迫地追問著，我搖搖頭：“嗯……時勢動盪，妖魔橫行，我沒有時間再留在這裏隱居了。我生來就身負重任，本來就沒有偏安一隅的理由，阿七，你只要好好修煉，我們定有機會再相見。”

    玄溟欲言又止，目光遊移。

    我感到了他的悲傷，靠過去摟住他：“我沒有丟下你，你相信我，相信你我的緣分，當我完成自己應當完成的事，我就會回來的。”

    “你不會再回來了。”他說。

    我掩蓋事實的謊言被輕易地戳破了，我想解釋，一股血腥味驀地從胃裏翻上喉嚨，我痛苦地嚥了下去，卻再也說不出話，只能苦笑著抱緊他。

    “我不怕被他們發現，大不了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玄溟把我托起來，完完整整地攬在懷裏。

    我輕輕推開他的懷抱，轉身朝著下山的方向走：“先不說那些了，你過來，陪我去鎮上打口新鍋。”

    說完我扭過頭，暗暗地再次嚥下嗓子裡腥甜的氣味。

    喉嚨動了動，我也就徹底地醒了。

    那股腥味好像還在，弄得我有點乾嘔。緊跟著就是割肉的劇痛從後背往下撕，鱗片隨著記憶生長，好在這次沒有長得太多，剛把我疼到抓心撓肝就停下了。

    四周漆黑，我抬起手就碰到了木板，上下左右四面齊全，腳一蹬，頭就又撞到了一面。

    我這是……在棺材裏？

    我剛剛起鱗，手還是麻的，稍微試著推了推上面的木板，紋絲不動。

    目前我沒有覺得呼吸困難，但是也不清楚這個棺材密封性怎麼樣，會不會一會兒就把空氣耗盡了，我捂住口鼻，強迫自己的呼吸緩下來，以免太快消耗掉這裏的氧氣。

    剛剛的記憶是屬於段明心的，而且比我之前回想起來的都更清醒明瞭。

    我在記憶中明確地知道我和玄溟的緣分，而且我必定會因他而死。我沒有時間了，因為我身上的詛咒已經起效十幾年，鱗片就在我的後脊樑，每一天都在生長。

    但是我只想起來了這一個片段，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黃仙對我做了什麼，為什麼我會突然想起前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