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秋撇撇嘴角，合起來的扇子在茶臺上一拍：“哎呀柳小姐！這個爛筆頭實在是至理名言！不過還得是你冰雪聰明……”

    “別拍馬屁了。”我打斷他，“盤城的仙家之所以不想幫玄溟，是不是也因為玄溟上岸會引起盤城龍脈的變化？”

    黃立秋抱著胳膊，眼珠子一轉：“差不多吧。”

    “我如果死了，那麼玄溟會帶著我的屍體回到他的真身，也就是海鳴村下面的洞裡面，他就回到海里，不會再動龍脈。”我繼續問，“是不是這樣，之前胡風簫纔要殺我？”

    “柳小姐，知道得太多了也不好。”黃立秋拿扇子戳著自己的太陽穴。

    “你知道的也夠多的。”我弄清楚以後反而冷靜了，還給自己倒了杯茶，“黃大仙兒呀。”

    黃立秋剛笑了兩聲，突然停住，衝我瞪大了眼睛：“你叫我什麼？”

    “黃大仙兒。”我端正坐好，笑了笑。

    黃立秋歪了一下頭，豆兒似的眼睛透精透靈，還真的很像只黃鼠狼。

    “這也太好猜了，我一開始還沒有覺得怎麼樣，你姓黃未必就是大仙兒呀，可是你這裏東西奇奇古怪，你這個人嘴皮子又利索。”我端起杯子，“而且你還和化身成人的胡風簫那麼熟，估計從一開始你就在替他盯著我了。”

    黃立秋這回徹底笑出來了：“哎呀我其實也沒想瞞著，不過柳小姐直接說出來我還有點意外的，咱這行不就是個看破不說破嘛？”

    “不說破，你要和我迂迴到什麼時候？其實你一直都是站在仙家這邊的吧。”

    “此言差矣！我畢竟是收了玄溟真君的錢，那我也得有點職業道德是不是？”

    “你的職業道德就是真假各一半，萬事皆天機對不對？”

    “哈哈哈哈哈，柳小姐真是我百年難遇的知音！”

    他拍案叫絕，突然又一開扇子，二樓所有的窗子突然全部關閉，密不透風的閣樓上亮起連串紅燈籠，我的周圍陷入了陰森的血色中。

    黃立秋把扇子從自己的臉上往下移，他小小的眼睛發出亮綠的幽光。

    細碎的腳步聲向着我們所在的雅間靠近，像數不清的小爪子抓在木地板上，上上下下鋪滿了我的四周。

    我保持著鎮定沒有動，但在茶杯的反光裡，我已經看到房樑上坐滿了黃鼠狼。

    黃立秋合上摺扇，一條胳膊搭在茶臺上：“柳小姐已經猜到了，為什麼還敢來我這兒？就不怕咱設的鴻門宴？”

    “想過，但是量你也不敢。”我說。

    嘰嘰咕咕的議論聲潮水似的涌來，黃立秋拍了拍扇子，那些聲音才停下。

    “柳小姐說話別太滿了，你知道我的來歷嗎？”黃立秋語氣帶著明顯的威脅，暗紅的光打在臉上，瘦而尖的下巴更顯得妖異。

    “那張供桌，我聽說是你家傳的東西。”

    “不錯，那確實是我的傳家寶，之一。”

    他說著扒拉一下墨鏡：“哎哎，畢竟傳家寶太多了，總是壓在手裏吃灰，不如拿出去遛遛。天道輪迴，最後都是要回到自己手裏的。”

    我繼續喝茶，他突然湊過來：“柳小姐，我勸你最好還是和我結個善緣，你也知道狐仙記恩黃仙報仇的俗話吧？你要是得罪了我，我可是比玄溟真君還一心一意不離不棄呀。”

    “是嗎？你要怎麼報仇？”我往後靠了靠。

    那些黃鼠狼趴在門縫和房樑上，一個挨着一個對我齜著尖牙。

    黃立秋差不多仰躺在椅子上，墨鏡遮住眼睛：“就這麼和你說吧，你知道大清國的‘丁戊奇荒’嗎？”

    “知道一點。”

    “丁戊奇荒，是發生在清朝光緒年間，一場極其恐怖的大災難。持續四年，席捲了整個北方，受災兩億人，一千三百萬人死亡。沒有記錄在案的死難之人更是不計其數。”

    黃立秋枕著胳膊，望著房梁回憶，語氣不再輕佻油滑：“那時候，好些災民從關內逃到東北，他們一個個餓瘋了，就跟沒見過糧食似的，見什麼都吃。”

    “我們一家二十幾口，在東北的大荒地裏麵修身養性，與世無爭。仙家嘛，最重要的就是積累功德。突然來了這麼一群人，這不就是給我們積德行善的機會嗎？”

    “我爹就說了，咱吶也別小氣，把自己存的過冬的糧食種子什麼的，都拿出來給這些可憐人，讓他們能免得挨餓受凍，能在東北紮根。。”

    “可是這些人怎麼報答我們的呢？”

    黃立秋說著冷哼一聲，猛得坐起來：“他們放火燒了草地，燒死我娘，打死了我爹，把我們一家老小扒皮吃肉！害我一家的屍骨零落荒野！”

    “我發誓此仇不報絕不罷休，害死我們一家的是這些逃難的災民不錯，可是他們不過是被逼到絕境才做出這樣的事，真正害得我們被踐踏被摧殘的真兇，是造成了這場天災人禍蔓延的大清國！”

    他展開扇子，指著我：“大饑荒後不到五十年，就是我黃立秋做法，斷了它龍脈，滅了那大清國的根基！”

    小閣樓隨著他的聲調抬高跟著發出微微震顫，那些黃鼠狼也紛紛發出尖銳的笑聲。

    我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他說的那麼心潮澎湃，我要是不捧一下是不是有點對不起他講的故事。

    “光緒年間，你和家裏人一起被扒皮吃肉了？”我向他確認。

    “聽半天你就記住吃肉了？”

    “如果是的話，你到現在，也就修煉了不到二百年。”

    “二百年咋了，年紀小就不能厲害了嗎？”

    “可是你說你滅了清朝誒，清朝國祚都有快三百年。”

    “不行嗎？後來者居上！你黃大爺天縱奇才，怎麼的一個苟延殘喘的大清國我還奈何不了它了？”

    黃立秋有點急了，我就是要他急，黃仙兒的嘴巴是不能信的，這在東北家喻戶曉。

    “哦，那你說說怎麼做的呀，畢竟我聽說黃仙兒都是跑腿兒的，你怎麼把清朝的龍脈給跑斷了的？”我玩著茶杯。

    黃立秋拿扇子“啪”給我杯子按住了：“這就不禮貌了啊，都是偏見！誰說黃仙兒都是跑堂的了？大爺我就坐堂不串門兒，因為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