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纏縛著，幾乎喘不上來氣。

    眼前幽暗的山洞變得逐漸明亮，我看到燭光中一個很像玄溟的身影向我走來，我大聲地呼喚他，可他和我之間如同隔著一層微光朦朧的屏障。

    於是我忽然意識到，那不是真的玄溟，而仍舊是常竹音讓我看到的幻象。

    幻象裡的玄溟穿著青黑色的長袍，和他這一世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一樣，無處不彰顯著他是威嚴的龍君。

    他注視著別的地方，神情冷淡，和往常一樣，許久才眨了一下眼。

    “你想知道我怎麼給人斷緣的？”

    常竹音的聲音從畫外傳來，我感到自己的四肢都不受控制地動起來，慢慢走向玄溟。

    現在的我，像被常竹音上身了似的，一舉一動，都是她。

    玄溟終於轉過來看著“我”了，眼神愈加冰冷，低低“嗯”了一聲。

    “你來求我，可是稀罕。”常竹音抬起我的手來，要去拍拍他的胸口。

    玄溟躲開了：“你就說，行不行？”

    常竹音掩唇笑得極其勾人，輕哼一般的笑聲別有她的氣質，即便像是我發出來的，我也清楚地感到陌生。

    “這一世你還沒有找到她，就已經做好了打算，我當然樂見其成。”常竹音說道，“畢竟前幾世，我也是這麼看過來的。蟒七，哦不，龍玄溟，你每一世都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企圖改變你們的結局，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一世你能不能成功。”

    玄溟耗盡了耐心，轉身就要離開，“我”勾了勾手，玄溟像是感覺到動靜，轉回頭來。

    “讓你看看也無妨，不過給你們斷緣，並不會像普通人那麼容易。來吧。”常竹音說。

    “我”手裏拿起一串鈴鐺搖晃著，“叮鈴鈴”地引導玄溟跟著走，我們穿過了晦暗的洞窟，來到一間普通的公寓樓裡，一個女孩躺在床上，是之前那個被燒死的新娘。

    “我”叫了一聲“起”，那個女孩就睜開眼睛，微笑著看向我。

    “三娘娘，我要怎麼做？”她認真地問我，之後看到玄溟，吃了一驚。

    “別怕他，他不會吃了你的。”常竹音說。

    女孩抿抿嘴，常竹音讓她脫掉衣服，翻過身趴在床上，她有點抗拒，偷偷又看了玄溟幾眼，最後還是照做了。

    “我”來到床邊，那個女孩已經脫光了衣服趴著，她的身材非常好，簡直像個模特，可我沒有時間好好欣賞肉體，“我”的手就已經點在女孩的後背上，一口氣畫完一整道符。

    那個看起來像兩人手拉手一樣的符咒，沉進女孩的身體。

    一些像經絡的絲線浮現在面板上，非常密集，在脊背上匯聚成一股，還在不斷地流動。

    這些絲線向外延伸到女孩的面板外面，向着四面八方擴散，看不到盡頭。

    這是具象化的“緣分”。

    和之前在鬼輪續緣時看到的紅線很不一樣，這些線太細太雜亂，根本無法辨別誰連著誰。

    “我”的手突然用力在女孩背上按下去，竟然像穿過水麪一樣穿透了面板，握住了那根和脊柱幾乎重合的主幹。

    女孩開始痛苦地啜泣，“我”對她說：“念他的名字。”

    她聽話地叫起一個男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邊說邊止不住地落淚。“我”手裏握著的那個無數絲線聚集著的“繩索”，也逐漸隨著她的話解開，從“我”手中滑落。

    而在她念著那個人名字的時候，我的眼前也浮現出許多畫面。

    圖書館裏，匆匆走過的男人碰倒了女孩放在桌邊的書，男人道著欠，蹲下去撿書，女孩也蹲下去，兩人的頭不小心碰到了一起，他們尷尬地對視一眼，卻都笑了出來。

    之後，是一個滿天星斗的深夜，男人在海灘上捧著玫瑰花，天上的煙花綻放成女孩的名字，和三次絢爛的“我愛你”。

    短短的幾分鐘，我好像看過了女孩相識相愛的全過程，每一個在她的心裏無法忘懷的景象，一遍遍地重播。

    可是，即便她有時候覺得這個男朋友太浮誇，不夠細膩，不夠有時間陪她。她的回憶裡卻沒有任何厭惡和恨意。

    反而她總是自卑，在日記裡寫了很多遍：“他那麼有錢，他是怎麼喜歡上我的？”

    “他的身邊總是有好多的女人，她們都好漂亮，他就沒有動過心嗎？”

    “他的前女友也太多了，我有一天也會變成前任吧。”

    “我對他而言，完全不重要。”

    “我好像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

    每一次爭吵，她的目的都希望得到對方的關心，而對方關心的方式，就是送她昂貴的禮物。

    但這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並不滿意。

    她開始和另一個男人走近了，那個男人體貼又細緻，和她有著完全一樣的愛好，相互理解的三觀，就像換了一副模樣的她自己。

    她早就想和現任分手，可是愧疚讓她優柔寡斷，每次面對現任都無言以對。

    記憶流逝，最後“我”手裏的只剩下一股線，這一股線裡，好像有一條是紅色的，脈搏似的跳動，並向其他的絲線輸送著同樣的搏動。

    “我”捏緊這一股線，突然拽斷。

    這個動作過於突然和粗暴，甚至連同我的意識從當下“拔”了出去。再晃神回來，那個女孩已經穿上了衣服，坐在床頭面帶微笑。

    “三娘娘，謝謝你。”她看著“我”說，“我現在覺得特別輕鬆。”

    “再想起他，你的感覺怎麼樣？”“我”問道。

    “嗯……沒有什麼感覺。”她不假思索，“就是覺得，敢對他說分開了。”

    她說的時候格外平靜，甚至沒有如釋重負的變化，沒有情緒的起伏。

    那個男人，對她而言，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了。

    當對一個人的記憶不再牽動起任何情緒，這個人也就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這就是斷緣，不是忘記，而是形同陌路。

    “我”回頭看著玄溟，全程他看著那個女孩的眼神，就像看一塊案板上的肉。

    難道他在這一世找到我之前，就已經想把和我的緣分斷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