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下蛋了
我又開始下蛋了。
地板上那個白晃晃的蛋,長條的,巴掌大,殼上掛著細微血絲,噁心又詭異。
我癱軟在地上,虛弱得奄奄一息。這種感覺已經好幾年沒找上過我,那剛剛走出來的陰霾,再次降臨到我頭上。
我彷彿投胎就是孽障,我媽懷我的時候,我爸被人發現死在海灘上,泡脹了的屍體兩個眼窟窿往外爬著水蛇。
而我出生前,暴雨連下了一個月,海潮漲進河裏,淹了幾百裡十八個村。我媽躺在一塊漂浮的門板上生下我。剛生完,就中了邪似的摟著我滾進洪水,眨眼沒了影子。
離奇的是,當日潮就退了,露出了海崖底下的古洞。我姥爺聽見裡面傳來嬰兒的笑聲,爬進去一看,我媽的屍體摟著活生生的我,她從脖子往下只剩骷髏,而我就躺在白骨上,對著空蕩蕩的洞咯咯笑。
村裏人認為我媽是被海里的東西吃了,作為獻祭。海神納了貢,就把我還了回來。
姥爺姥姥本想慶賀我的劫後餘生,卻不巧村外來了個老瘸子,自稱仙家弟馬,上趕著給我看事兒。
他一通發神經,非說我的幸運是因為有個髒東西盯上了我,我媽我爸都是這麼沒的。放著不管,我們村都得沒。
那東西還挺橫,除不掉,只能壓。
我們村邪乎事多,人人迷信。尤其我姥爺,兩下子被忽悠住,馬上問大仙怎麼辦。
老瘸子說,他的仙家會施法壓制我身體成熟的氣息,避免那個髒東西找上門來。
這個法術也很邪門兒,就是在正常的女孩該來月經的年紀,我不會來,相應的,我要每年下一個蛋。
無法控制,也不知道具體日子,一年一度,說下就下。
人在蛋在,蛋在村在。
我合計,姥姥姥爺答應下來的時候,一定是心懷眾生,唯獨沒把我當人。
從前在村裏的日子,我想起來只覺得脊背生寒。
但我去關外上大學的第一年,突然就來了月經,也不再下蛋了。
之後留在外地六年,一切正常。我以為法術應該已經失效,那些邪乎事也就拉倒了。
然而發小蘇小眉忽然告訴我,她的仙家讓我今年必須回到盤城地界。
否則,我就會死。
而我現在,寧願客死他鄉。
……
眼前清楚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楚,突然我感到跟前站了個人。
皂色登雲履,透露出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詭異,拖地的烏青長袍連成片,泛着奇異的光澤,恐怖的壓迫感向我周圍擴散。
“你終於回來了。”
這是個男人的聲音,低沉中帶著些幽幻,像是來自我腦海深處,每一個字叩著心門,彷彿要被他勾魂攝魄。
我遲遲反應過來,說話的是我眼前這個人。
“人”?
他的聲音好熟悉,可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難道……
他在等我回盤城?
陣痛早就讓我從頭麻到了腳,說不出一句話。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到他始終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看得我渾身發冷。那雙腳走近,我只覺得一沉,什麼東西纏在了我的身上。長袍底下本該是腿的部分不見了,我模糊的視線邊緣漸漸蔓延出青黑色的鱗片。
看不到盡頭的巨蛇尾巴,盤桓填塞了整個房間。
“回來,就再也不要走了。”那個聲音呢喃著,蛇身繼續包裹著我,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慢慢撫過我的肚子。
下蛋帶來的劇痛消失了,睏意也跟著襲上來。
我模糊的意識最後,只剩下那枚白白的蛇蛋,在一起一伏地悸動著。
……
耳邊一聲炸雷,我猛地驚醒。
那顆蛋,安安靜靜地躺在我的枕頭邊。
窗外陰沉沉的,下著暴雨。
下蛋前後的天氣,總是潮溼到讓人窒息,這在乾燥的東北是不常見的,所以容易記住。
或許也是因為這樣,以前整個村子都會預知我的妊娠時間。在我下蛋之前,他們會把我鎖在炕頭上,整間屋子都用黃紙封起來。我下蛋的時候,我的姥姥姥爺,還有這個村子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們,都會在屋外面等著。
蛋一出來,我姥姥就會立即進屋把蛋拿走,不知用去做什麼了。
十五歲那次,我筋疲力竭卻實在好奇,就在蛋被拿出去之後爬到窗邊,從窗簾的縫隙向外望了一眼。
那一刻,我看到村裏的男男女女,全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姥姥手裏的蛋,他們的表情僵硬而統一,像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泥塑。
他們忽然傳染般接連地笑起來,露出滿口慘白的牙,像聞到了血腥味的群狼。
我現在的感覺,就如同那時候所有人的臉,都凝聚在了這顆蛋上。
這顆蛋會吃人似的,有什麼東西,正在蛋皮裡面,盯著我。
我一把抓起那顆蛋,從床上滾下來。
接觸手掌的一瞬,柔軟的蛋皮就讓我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
實話說,我一直很想知道蛋裡面到底是什麼,馬上拿出了化妝包裡鋒利的眉刀。
我現在,就要給這蛋剌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