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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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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圓滿

    “你不是說晚晴的古董能賣到三十一克麼,把那壇元寶出手,全款不也差不多了?”

    “不夠的,我還得預留我家小丫的學費啥的,身上得有點兒積蓄,小妹上大學,也得花不少錢。”

    閒聊間,他領著我徒步走了老遠,早知道就開車了。

    這一路直接就走到了市中心,在市中心主幹道的某條小巷深入後,繁華的都市背面,是一片又一片頗顯年代感的各種社羣大院。

    一棟棟五層舊樓並排林立於大院三面,每個單元樓一梯兩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大院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單位福利房,樓道都灰不溜秋的,還很低矮,有破舊感,但很整潔。

    很多老人家靠著牆根圍坐著,要麼打牌要麼搓麻將。

    大院中間是兩個籃球場,十幾個小少年正在打籃球。

    他看中的那套房子位於一棟單元樓的二樓,一入內,我就恍然的產生了一種錯覺——

    彼時陳凡帶我去看他父親生前住的那套單元房時,內部的裝修跟眼前可謂大差不差。

    綠色的漆刷的齊腰,三間臥室格局方方正正,但門窗和裝修都太舊了。

    想直接住也行,不嫌這裝修簡陋的話,收拾收拾、增添些傢俱,就能直接住人。

    “小老弟,你看這房子要是風水可以的話,我就跟房主聊聊按揭的事兒。”

    “按揭能餘點兒錢花在裝修上,至少這牆,怎麼說也得重新粉刷才行,不然我一進來就感覺自己跟穿越回上世紀了似的,哈哈。”

    房子挺好的,沒什麼奇怪感,只是估計太久沒住人了,裡頭一片陰涼涼。

    沒人住和打理的房子,總是破敗的很快。

    不僅屋裏的舊傢俱和舊沙發破舊的起皮,連窗子都鏽的跟焊死了似的,生怕一用勁兒,就能把整個窗子都給推掉下樓去。

    默默觀察間,我低頭睨了一眼手裏的兩盆野草,野草的葉子雖然綠且嫩,但有種乾巴巴的感覺,早上開車時還綠的水嫩來著。

    我趁張展鵬還在轉悠著看房子,把手指的結痂給掰開,擠出兩滴血滴在土壤裡。

    不出幾分鐘功夫,葉子漸漸恢復了早上時的那種水嫩感。

    這讓我感覺我的血好像還挺有用。

    雖然不知道這兩盆野草,最後會長出來什麼模樣。

    “怎麼樣,小老弟?你看我是下手還是再繼續看看?”張展鵬笑盈盈的湊過來,彷彿我說的話,能直接決定他的荷包的胖瘦。

    “廚窗朝西,利藏風納氣,朝東則利財,朝西對你的工作來說有穩定的利好。”

    “但對老人來說,除非陽命火相,否則就是圓滿的意味。”

    “這套房子,你看了很多次了吧?”

    “我想面對這合適的價格,卻一直沒有人買,別人考慮的應該也是自家老人。”

    “你……你有沒有想過,你母親能熬過死劫,其實就是憑的執念,不能撂下你們就這麼走了的執念。”

    “現在房子沒那麼重要,你還是先去看看你媽媽吧,我感覺有點不對。”

    “之前還沒這種感覺,但進來這房子時,我感覺這房子就是屬於你的,而你也早就有了決定,只是希望別人、比如我,再幫你堅定下這決定而已。”

    話癆的張展鵬反常的靜默下來,眼神動搖卻直勾勾的看著我。

    他能聽出我話裡頭的意味,但又不敢徹底相信,就是這種眼神。

    我驅車載他又奔波了一趟,從市裏直接回了鎮上。

    隨後車從鎮上直奔顛簸的山村,人煙稀寂的山村裏,房子並不太多,隔好幾十米纔有一處農家大院映入眼簾。

    張展鵬一路都很不安,直到車停穩在農家大院前,他幾乎是站不穩般一邊喊著“媽”,一邊朝院子裡破門而入。

    等我停好車進入院子裡時,屋裏一點聲音都沒有。

    抬步入內,卻見張展鵬居然暈倒在了堂屋。

    掀開從堂屋通往裏屋的簾子,我赫然看到床上,一具乾巴巴的瘦小身體,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不知是何時沒了氣息的,只知道眼前瞧見的這具身體,是沒有氣息的。

    因著是冬天,這瘦小甚至略顯枯槁的身體,面板乾癟如脫水一般。

    要不是見過陳凡他爸那冰棒般的屍身,也見過那冰棒漸漸消融冰凍後的屍變變化,我都會以為老人家是剛斷氣沒多久。

    其實已經斷氣至少七八天了吧,也就是張展鵬的父親頭七之後。

    我以前聽人講過一個很荒誕的故事,故事說明清時有一對貧苦夫妻,夫患疾將死,卻擔憂自己死後妻與幼子無法生存,於是疾症瞬間痊癒,照料妻與幼子日常起居,直至幼子弱冠時,妻因故身亡,翌日被人發現亡妻身旁,躺著一具早已腐敗的白骨。

    如果要給這種荒誕故事賦予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只能從執念的角度去圓說。

    張展鵬彷彿是緊繃的弦終於繃斷了般,渾渾噩噩好幾天,將亡母與亡父合葬。

    他再聯絡我時,是一個多月後了,邀請我去他家吃個喬遷宴,那套破舊的二手房,他果然還是買了。

    我去到的時候,房子裡很熱鬧,除了張展鵬之外,還有個抱著個小女孩兒的女人,她應該是張展鵬的老婆。

    另外還有兩個女孩兒,其中一個更稚嫩些,兩個女孩兒正在廚房和客廳來回忙碌著。

    “來啦?你先坐,我妹燒菜味道一絕,你一定得嚐嚐。”

    張展鵬彷彿自我療愈了人生註定的悲痛,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更深邃了些。

    我默默坐在桌旁喝茶,跟他的老婆閒聊了幾句。

    偶然時,我昂頭瞧見張展鵬把剛炒好的菜從廚房裏端到飯桌上,再折返廚房時,他忽然站在廚房門口定定的站著,一動不動的。

    “圓滿……”

    他的目光好像在看向廚房內朝西的廚窗,嘴裏喃喃著曾經我跟他說過的話。

    廚窗朝西,對老人來說,是圓滿的意味。

    身後炊煙依舊,後人談笑風生,對老人家來說可不就是人生已經圓滿。

    “怎麼不來看看再走,兒子出息了,又買了房房子,雖然是二手的……”

    我看到張展鵬厚厚的眼鏡片裡頭,跌落豆大的淚珠,隨手一擦,彷彿沒有跌落過般,繼續忙碌於廚間的柴米油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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