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現在覺得離譜。

    面前這個人，似乎不是吳靜安，反而有點兒當年張霖甫站在自己面前的感覺。

    張霖甫那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晚上出現在他面前，鏗鏘有力地說，自己要代替老二去軍營。

    讓村長代為照顧家裏人。

    那天晚上，他的眼睛也和吳靜安這樣，黑亮得嚇人。

    表情，也是這樣輕描淡寫帶著笑。

    所以，這麼多年，是他們都看錯了吳靜安？

    他這個時候才忽然想了起來，當年張霖甫一個堂堂秀才公，力排眾議，在眾多女人之間挑選了吳靜安為夫人，甚至之後不管吳靜安如何作弄，都沒休妻的原因。

    她在守拙？

    吳靜安見村長臉色一變再變，只能選擇繼續勸說。

    “您知道的，我們村處於劣勢，縣裏說不上話，您年紀又大了，想往上走難上加難。可如果老二去了縣裏，下一任村長只能是老大。老大在家裏麵照顧你們，老二就更加靈活，來年我打算讓承志拜個夫子，去科場試一試。他爹走過的路，還取名承志，我總不好誤了他。”

    她沒說明白，但意思已經表達很清楚了。

    來年，打算讓老二和張承志一起學習，到時候……

    村長白鬍子顫了顫，半晌之後，才喊了老婆子過來。

    “去拿酒，你和老大家的來和張家的喝兩杯。”

    吳靜安擺手拒絕了。

    這年頭，家家戶戶存點兒酒不容易，而且實話說，酒也不好喝。

    她踏著月色，深一腳淺一腳回了張家。

    張家靜悄悄的，只有主屋點了一盞煤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芒。

    吳靜安也沒回主屋，直接在院子裡的木板床榻上裹了薄被睡著了。

    薄被白天才被陳三娘用艾草薰過，不但驅蚊而且安神。

    她躺下之後就睡過去了，一直到天色大亮，院子裡面出現唧唧喳喳的聲音。

    她睜開眼睛，現代化的夢境太清晰了，她如今還有點兒無法回神。

    可等囡囡吃力的端著木盆和帕子過來讓她洗臉，她才醒悟過來。

    那是夢。

    她接了帕子，擦擦臉，又用自制的豬毛牙刷蘸鹽刷了刷牙之後，這纔開始吃飯。

    吃好了早飯，張承志帶著陳三娘母子回孃家，而吳靜安帶著小四去了鎮上。

    她手裏麵的錢原本就不剩下多少，如今又是盤炕，又是買東西，還給陳三娘一兩銀子，手裏麵的錢當真不太多了。

    但陳家兄弟要來，她自然得準備點兒吃食。

    米價已經飆升到了九百八十文一斗，她沒買，又照例去買了幾套豬下水，又去市場上買了幾隻鴨子幾隻雞，就這已經花了快一兩銀子。

    油鹽醬醋還要買。

    買了一大張塊肥肉打算回去煉油，她又轉了轉去小販那裏買了點兒粗糧，玉米麪，紅薯麵之類的東西。

    大慶國竟然有了玉米和紅薯，這讓她看到了希望。

    玉米和紅薯都耐旱，如果蝗災過去得早，說不定還能種點玉米和紅薯，怎麼說也能有點兒收入。

    玉米和紅薯，在某方面，可是能夠充當主食的。

    東西買了一堆，放在了吳三的車上。

    惦記著家裏麵要破殼的小雞，吳靜安也沒在鎮上多停留。

    只是，她沒看到的是，她帶著小四路過酒樓的時候，上面有個年輕人，正羨慕、憤怒又失落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

    吳靜安他們剛剛到家，小四就從外面喊了一群人進來，開始在家裏麵搭鴨子窩。

    見幾個孩子忙得熱火朝天的，吳靜安一人給衝了一碗糖水。

    涼沁沁的糖水下肚，幾個孩子馬上歡呼一聲，開心得要命。

    這時候的糖，可是難買的東西。

    一群孩子閒不住，又開始趕著鴨子去地裏麵吃蝗蟲，吳靜安自己則在家裏麵算計起來。

    災民增多，糧價離譜，大慶國賑災是必然的。

    但是賑災有兩種方式，第一是平定物價，第二就是得開倉賑糧。

    古代不是現代，現代那是國家宏觀調控下的市場經濟，以市場為導向，國家進行宏觀調控。

    古代的話，商人囤積居奇是常態。

    上面哪怕下達命令平抑物價，等傳送到下面，災民也都餓死了！

    開倉賑糧也是一種，但開倉振糧治標不治本。

    如今一是得滅蝗和賑災並重。

    滅蝗她可以應對，但賑災的話……

    她的動作還是有點兒慢了，每次孵蛋，也只能一次一百多隻小雞。

    炕還是不夠大，動作還是不夠快。

    而且，要如何回籠資金。

    如今火候已經差不多了，小二和小三也不能一直都在外面不回來。

    有些事情，只靠著張承志一個人，根本做不完。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要繼續兩手抓。

    一手應對災荒，一手賺錢屯糧。

    災荒好應對，賺錢的法子有很多，可如今糧價上漲，導致什麼都不好做。

    天微黑，陳三娘和張承志帶著囡囡匆匆回來，身後還跟著兩個敦厚大漢。

    一個叫陳文，一個叫陳武，是陳三孃的孃家哥哥。

    吳靜安喊了人進來，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依舊是一副尖酸刻薄模樣，指揮人動手幹活。

    “小四，給你兩個哥哥倒水喝，三娘，去灶房裏麵做飯，新買的玉米麪和紅薯麵，烙幾個餅子，煮點兒粥。承志，帶你兩個哥哥去瞧瞧幹活兒的地方，明兒一早就開始做工吧！”

    每個人都安排了事情，連囡囡也跟著去灶房幫忙燒柴。

    陳文和陳武倒是一眼，覺得好笑又好氣。

    自家妹子回去口口聲聲說婆婆變了，還讓他們往家裏麵拿錢又拿東西，他們還以為是真的，但沒想到都是假的！

    誰家來了客人，不說問問親家公身體怎麼樣，反倒是先讓人去幹活的？

    還說什麼天天在家裏麵吃新米，吃好的，可家裏來了客人，不說吃新米，就讓人吃玉米餅子，有點兒過分吧？

    不過，這些話只能在心裏面想想，不能說出口。

    很快，小四端了大大的陶碗，一人一個，讓他們喝水。

    兩個人也沒客氣，畢竟就是一碗水。

    可入口之後就發現了不對勁兒。

    “這碗裡，放了糖？”

    小四笑著點頭，小大人一樣，客客氣氣的。

    “是呢！娘說兩位大哥哥遠道而來，也沒啥好招待的。趕明兒讓大哥去山裏麵找點兒蜂蜜，那個泡水纔好呢！”

    張承志也從外面進來，見狀讓他們快點兒喝。

    “娘讓喝兩位哥哥就喝，吃飽喝好好幹活，你們別看這糖就這麼點，但喝了糖水，幹活可有勁兒呢！”

    他也是最近才發現的。

    糖那麼貴的東西，家裏人每天喝一杯。

    還有鹽水，大熱天的中午，汗流浹背也得喝一杯，他娘說什麼點什麼痣，反正他也不懂。

    但是喝了幾天之後，人似乎比之前的確好了很多。

    兩兄弟把糖水乾了，這纔開始聽張承志說要盤什麼樣的土炕。

    只是幾個人說著說著，灶房那邊開始傳來噴香噴香的飯菜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