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大儒爭勝
“實際上,不用刻上一整塊版的……”
陳故看到鄭玄遲疑,小聲說道。
“嗯?!”
鄭玄挑了挑眉,
“印刷麼,便如熹平石經一般,先刻在石板上,而後再拓印下來,介時再裁剪合適,編造成書……是也不是?!”
陳故笑道:
“康成先生萬事皆通,說的自然是沒錯的——但是麼,那樣也太麻煩了些……”
鄭玄點頭:
“自然,如果那樣印刷,不可能這般快的便能編成書冊!所以,敢問孝遠是如何印製的?!”
“呃,說麼,不太說的明白,不如請鄭公隨我去看上一眼?”
鄭玄捋須點頭,連聲道:
“既然孝遠盛情相邀,某便去看上一看。”
陳故眨了眨眼,總覺得鄭玄已經急不可耐了。
二人安步當車,不一會兒便來到陳故的印刷鋪。
這是一個民房院子,院子裡陳設簡單,有些搭起來的木架子,還有一條條半寸、一寸見方的方木。
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其他設施。
鄭玄微微有些不解,不由問道:
“孝遠這裏,沒有一片石板?”
“不用不用,都是用木頭的。當然,如果找不到合適的木頭,或者急缺某個單獨的文字,也可以用泥巴……”
“泥、泥巴?!”
鄭玄真的驚了。
“康成先生入內一觀便知。”
陳故笑著引鄭玄來到屋裏。
屋子裏,數個大師傅正在忙著刻印模板,印刷書籍。
一見陳故到來,也只是拱拱手,便繼續忙著自己的事去了。
鄭玄立在門口,當先注意的是屋內一排排的木格。
木格上貼著一個個偏旁部首。
偏旁部首的起源乃是東漢大文學家許慎所創,他的說文解字,是中國第一本分字形、字義、字形的字典,並且首次採用了偏旁部首編排法。
按找許慎的分類方法,將時興漢字分做了五百四十個部首,雖然規劃的清楚明白,但實際上依舊繁瑣。
而陳故根據這個時代的漢字行事,依據宋體為本,將部首分做了五十餘個。
這些格子中的漢字都是以部首為分類,按照筆畫的多少依次排列,分別放在對應個木格之中。
鄭玄走上前去,一一細看,竟然很是專注。
事實上鄭玄看了工匠的操作,已然完全明白了印刷的道理,此時只不過是研究陳故漢字的編排。
“孝遠的分字之法,想來是受許祭酒的影響了。”
許慎曾被任命為太尉府祭酒,因此鄭玄以許祭酒稱呼他。
“確實,瞞不過康成先生的法眼。”
“……能將許祭酒五百餘部首減縮至五十餘個,孝遠真非常人也!”
鄭玄感慨道。
陳故連忙遜謝。
鄭玄頭也不回,一個格子一個格子的看去。
每一個格子裡都有細密的豎排,每一個豎排都有若敢字塊。
總體又分陰、陽兩部分,也即陰文、陽文的印刷字型。
當然,字塊的大小也不相同,半寸,甚至半寸還小的木塊有之,一寸、兩寸的字塊亦有之。
鄭玄逐一看去,連連點頭。
字塊,框架,紙張……
似乎每一個詳細的分項,鄭玄都不願錯過。
這個消瘦的老人,彷彿有著年輕人的體力一般。
等到徹底盡興,鄭玄負手緩步邁進院子中,悠然道:
“陳孝遠這數間房屋,萬金不換。”
“康成先生謬讚了。”
陳故連忙躬身施禮。
“某這不是恭維。孝遠這數間小屋,足開萬世文風。”
倒不是說陳故的文章做得好,而是誇有了這些寶貝,日後書籍不再是家家戶戶隱藏的寶貝。
這個時代識字率低,也有大家族、世家敝帚自珍,書籍珍而藏之有關。
而現在印書簡單的彷彿喝水,自然就會有無數書籍流傳開去,讀書認字,也就簡單了許多。
“某如今終於相信,陳孝遠‘讀書始於孩童’‘經史流傳萬家’的宏願了。”
鄭玄衣袂飄飄,一股別樣的氣勢繚繞開來。
大世家對自己的家學、族學視若珍寶,那我鄭玄便將自己學問傳授萬家,學一學聖人有教無類的大公精神!
忽然,鄭玄扭身笑道:
“據說孝遠還精通數算?”
陳故心底“咯噔”一下,連忙道:
“略知皮毛。”
陳故之所以不敢痛快應下來,只因爲此時的“精通數算”,不只是算數和解應用題這麼簡單。
這個時代的數學家,基本都是天文學家、曆法學家,至少也是精通天象。
而天象這一塊……
陳故連天上的星星都認不全,二十八星宿也說不明白,怎麼敢在鄭玄這種精通天文的大師面前胡說八道?!
難道要說咱們腳下的這是個球,叫地球,始終圍繞太陽轉,月球倒是圍著地球轉,但它比太陽小了可不止千萬倍……
“九章算術可讀通了?”
“不敢說通,略知皮毛……”
“呵呵,又是略知皮毛,某來出一個題目,今有雞兔同籠,上有頭二十隻,下有腳四十八條,雞兔各幾何?若是想不明白,明日再告訴我也可以。”
鄭玄負手在後,連帶微笑,昂然往門外走去。
“呃……兔四隻,雞十六隻……”
陳故亦步亦趨的跟著。
雖然陳故自知不懂天文,但小學數學題,還是能答得上來的。
其實九章算術中已經有“方程”的解法了。
鄭玄眉頭一挑,隨即又道:
“今有人攜米入城,城門三道,外門三而取一,中門五而取一,內門七而取一,餘米四鬥八升,問原持米幾何?!”
鄭玄轉頭看著陳故。
陳故仰頭算了一番,道:
“十點五斗……啊,十鬥五升……”
點,說什麼小數點啊!
陳故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
但鄭玄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相反很是吃驚道:
“孝遠還說不通九章算術?!即便深究九章算術者,也未必算的如此快……”
陳故尷尬一笑。
國人的數學,整個地球也是拔尖兒,尤其算數來說。
“怪不得孝遠要將書院中加上數算與百工……”
鄭玄眼中光芒閃動,竟有一種後生可畏的意思。
數學,終究還不被這個時代看重。
但數學是科學的基石,不能讓數學普遍開來,科學怎麼會有土壤和養分?!
“孝遠對經義有研究麼?!”
鄭玄看了陳故半晌,試探道。
“啊,經義麼,皮毛也無……”
鄭玄一個挑眉,隨即問了幾句論語,正好陳故學過,答了上來。
鄭玄又問春秋,陳故徹底傻了眼了。
鄭玄盯著陳故半晌,終於確定陳故不是佯裝,大笑一聲,連聲道好,昂然出了門去:
“哈哈!好好好!”
陳故嘖了嘖嘴,一時不知鄭玄是什麼意思。
他怎麼知道,一代大儒在七十歲高齡之時,忽然起了一點爭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