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得耀眼，幾塊綢緞似的薄雲捲曲飄忽，宋昭寧抬頭，眼裏已經有淚光打轉。

    後上來的謝沉爬出坑，看了眼底下的高度，難免心疼，裝作若無其事道：“你就在那底下待了一晚上？”

    “嗯。”

    宋昭寧鼻尖一酸，心裏情緒翻涌，她按捺住衝動，道：“有件事情我想問你很久了。”

    “說。”

    謝沉隱約預感到了什麼。

    “你為何要救我？”

    將軍府密室，馬球賽，墜湖，花燈會碰上的瘋馬，花月閣皮故內，壇人，蘭若寺蛇佬……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在眼前飛速閃過。

    宋昭寧自重生以來，路就走得順利不少，她起初還沒多想，現在仔細一尋思，還真不是巧合！

    “我都說了是順路……”

    宋昭寧抬眼，清明的目光攔下謝沉接下來的話，淡淡勾了勾唇，道：“謝公子，你自己說過，不會再騙我的。”

    謝沉喉結滾動，遲疑道：“你想知道什麼？”

    “真相。”宋昭寧開門見山，不肯再糾纏下去，逼上前一步，口吻格外認真道：“我不想再被矇在鼓裏了，告訴我吧。”

    謝沉手指蜷了蜷，眉峰微攏，道：“阿寧，你難道就沒有瞞著我的事嗎？”

    “哼，”宋昭寧隱隱慍怒，道：“謝公子不用轉移話題，現在是我在問你，先回答我。”

    “剛剛你在睡夢中，叫了謝別君的名字，還有，那個名喚沉衣的書生，你昨日裏還幫了他。”

    謝沉按捺不住，透露出自己心中不滿，宋昭寧瞳孔微縮，看著他，一股詭異的感覺蔓延心頭。

    她好像漏了什麼事。

    剛纔尚且以為謝沉是扮豬吃老虎，隱藏實力，裝作羸弱單薄來接近自己，還有關於宋新月的事，他都是清楚而不做罷了，但這句話，叫宋昭寧心中大震。

    因為“謝別君”“吾寒”“沉衣”，還有一位男子“念遙卻”，都是她當年“寒輕宮”中出了名的面首，或文或武，醫術雙全，當年宋貴妃所有的風流韻事，跋扈傳聞，都是從他們四人那裏傳出的。

    時間線不對，只是遇上了“沉衣”，其餘三人還沒露面，謝沉是怎麼知道的？

    電光火石間，宋昭寧感到渾身血液衝到頭頂，指尖都在微不可察地顫抖著，目光下轉，落到謝沉腰上的荷包上。

    一隻被吐槽像白耗子小狸奴。

    猛地一看，簡直醜得要命！

    宋昭寧不知是從哪生出來的不滿跟憤怒頃刻間佔據理智，伸手就要奪那荷包，道：“還給我罷！謝公子把我當成猴耍，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不肯透露出半分來！”

    她伸手搶過，謝沉手僵在半空中，緩緩握成拳，嗓音沙啞道：“我不明白你……”

    兩人目光交匯，各懷心思，可都藏著淺淡的怒意。

    “阿寧！”

    謝沉冷呵一聲，蹙眉道：“你發燒了。”

    宋昭寧抬起手背在額上一摸，後知後覺地感到頭痛欲裂，瞪他一眼，道：“不用你管。”

    說罷，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可惜沒走幾步，眼前一黑，等再醒來，理所當然的躺在謝沉榻上。

    墨綠的床賬墜下流蘇，熟悉的雕花床欄上，包括不遠處那盞香爐。

    上回宮中被蘇淺淺陷害，中情花毒時，也是一樣的場景，宋昭寧嗓子不適，掙扎著爬起來後，聽到謝沉的聲音。

    “你還病著，別鬧了，等風寒退了，什麼都好說。”

    謝沉攪著碗中的藥，道：“藥有些苦，你忍著些。”

    “謝沉。”

    宋昭寧嗓音中帶著幾分虛弱，目光卻是格外的堅定，道：“你還想逃避到幾時？”

    “我需要靜靜。”

    聽到那幾個面首的名字後，謝沉心中同樣複雜。

    湯匙攪拌著碗中棕黑的藥汁，澀苦的藥香瀰漫，稍微冷卻的藥遞道宋昭寧嘴邊時，她毫不客氣地一把推翻藥碗。

    氣得發抖，抓住謝沉的領口不解道：“如果沒猜錯的話，第一回見面，你就開始算計我了，對不對？”

    她內心還自責好久，因為不想與謝沉扯上關係，導致他後來發瘋殺掉女主，所以才叫馬車繞了過去，視而不見。

    “阿寧。”

    “別讓我冷靜，”宋昭寧眉頭緊鎖，翻身下床，道：“為什麼要救我？嗯？謝公子！”

    謝沉眼底騰上一層陰翳，素來波瀾不驚的面容上，薄唇緊抿，輕聲道：“因為我不想你有事。”

    “這個理由，夠不夠？”

    “自然不夠！”

    宋昭寧推開他，整個人氣得呼吸不暢，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穩，她眼裏漫上水氣。

    正要開口接著質問，卻看到謝沉袖中掉出一隻香囊，上面繡著的是“雲山錦繡”圖。

    當年，大齊曾有一陣盛行修仙煉丹之風氣，人人口耳相傳，有一地桃花源，名作“雲山”，那裏住著神仙，去了之後，能與日月齊壽，安康享樂，幸福無比。

    什麼金牆玉瓦，錦繡宏圖，吹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可惜，率先宣揚的道士沒幾月，就被官府給抓去處死了。

    謠言不攻自破，偏偏那時，已經回到梁國，做了皇子，黑化後的謝沉來到齊國訪問，故意提起這一茬噁心魏清風。

    那日，宋昭寧也出席了宴會，她就坐在那裏一心饞面前的螃蟹，可苦於沒人動筷子，她只能錯開目光，生怕自己口水掉下來。

    看到宋新月望著魏清風，桌下的手不斷安撫君王，開口找臺階下，道：“百姓心中有個念想也是好事，誰不向往極樂，否則那麼多的廟宇不就沒了香火供奉嗎？”

    “哈哈，許是日子過得太苦，才一心活在幻想裡，你說是吧？新月。”

    新月是當朝皇后的閨中表字，謝沉公然在眾臣面前提起，就相當於當衆表白，他欽慕於齊國皇后，惦記著別人的老婆。

    宋昭寧茫然又無聊的看著這修羅場，當著自己的背景板角色，誰知他們又聊了幾句後，矛頭指向了自己。

    “既然謝殿下一心抓著雲山不放，那不如就由宋貴妃送他一隻雲山錦繡的香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