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縣城裏流傳著一個訊息，和章書院的資助者——李家的小少爺瘋了。

    聽說他是從某一天晚飯時瘋的。

    指著他母親的婢女，說那是一具骷髏白骨。

    這就罷了，等他母親出來，他又瘋瘋癲癲指著他母親和他母親身邊的陪嫁嬤嬤、婢女們狂吼亂叫，說她們全都是鬼不是人！

    叫得太厲害，最後白眼一翻暈厥過去。

    請了大夫來看，也只是說李文才可能是急火攻心，魘著了。

    但李文才睡著還好，一醒過來就縮在帳子裡瑟瑟發抖，不管誰進屋都怕得狂喊亂叫。

    說進他屋子的人都不是人，說他母親邢夫人臉上的肉都爛了，還有蛆蟲在眼眶子裡爬。

    說滿屋子的下人也不是人，都是厲鬼，死人！

    鬧得李家闔府上上下下不得安寧。

    邢夫人痛哭流涕，但她一流眼淚，李文才嚇得更厲害，說她流的是膿血。

    給他送去的飯菜李文才也不肯吃，非說那飯菜根本不是正常的飯菜，是香灰和著蛆蟲的髒東西。

    李文才這麼鬧，別說書院不能去，門都不能出。

    一開始，李文才身邊的這幫狗腿子四處放話，說住在西子衚衕的江言熙不是個好東西，把李文才少爺給徹底得罪了。

    但李文才發瘋的事情一傳開，不少人議論紛紛，說哪怕江言熙真的打了李文才，怕也是因為李文才先瘋了的緣故。

    畢竟李家又不是密不透風的桶子，李文才見著人就發瘋，指著人鼻子說他們是鬼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李府下人各個都被李文才罵是流著膿血、滿身腐肉的鬼怪。

    他們是不敢打人，但心裏頭的怨氣可不小。

    書院裏頭，原本大部分人都唯李文才馬首是瞻。

    但李文才一瘋，數日不來上學，邢夫人急得是六神無主，一面派人給老爺送信，一面又是求神拜佛，又是四處尋找能人異士給兒子看病，根本顧不上書院。

    江言熙那檔子事，也就漸漸淡忘了。

    江言熙這天買了四色果餅去見先生，以表過去先生多番照顧的謝意，那先生原就不想讓江言熙離開書院，見李家鬧出大事自顧不暇，便問江言熙找到別的地方讀書沒有。

    江言熙苦笑著搖頭。

    先生便提議他可以回來讀書。

    *

    回家的時候，江禾熙正站在樹下和一對嘰嘰喳喳的喜鵲玩。

    江言熙沒有打斷妹妹，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

    樹蔭濾下無數金色的光線，照在妹妹明麗的臉蛋上，她無憂無慮的笑著，腮邊帶著兩個深深的梨渦。

    樹枝上，兩隻喜鵲叫個不停，明明也聽不懂，但妹妹卻一副和喜鵲

    交談甚歡的樣子。

    “它們說什麼了？”

    江言熙醇厚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江禾熙粲然一笑：“它們倆啊，給我說了好訊息！”

    兩隻喜鵲曾經在李家築巢，誰知李文才眼神實在不好，竟把喜鵲當烏鴉，甚至拿了彈弓打它們。

    所以這兩隻喜鵲對李文才現在的情況，那就是四個字——幸災樂禍。

    江禾熙聽它們倆啾啾渣渣說了半天，越聽越開心。

    其實她骨子裏仍保有妖的本性，惹火她的，她絕對不會放過。

    “哥哥，是不是有什麼好訊息啊？”

    江言熙微微一笑，點點頭。

    他抬起手，拎著帶回來的好幾樣小菜。

    “今天值得慶祝，我可以回書院讀書了。”

    “啊！太好了！”

    喜鵲臨門，果然是好事情。

    江言熙想。

    自己和妹妹的生活，今後就會平靜順遂地過下去吧。

    *

    縣太爺也希望生活這麼平靜順遂地過下去。

    尤其是錦衣衛大人們總算離開了這個小城，他們在的時候，簡直就像是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做事，畏畏縮縮的難受極了。

    這天早起，一睜開眼，縣太爺便喝了一杯濃濃的杏仁茶，吃得滿口留香。

    他踱著步子走到衙門前，突然有城門守軍急匆匆衝了過來，破壞了這樣一個明媚的早晨。

    “什麼！？全死了?”

    *

    訊息傳得飛快，江禾熙是從麻雀口中聽說的。

    “穿著飛魚服的人全都死掉了？被馬車一車一車的拖回來？”

    江禾熙一怔：“飛魚服？是誰會穿啊？”

    麻雀大爺顯然有些看不上她的無知，撲閃著翅膀又叫了幾聲。

    “你是說錦衣衛！？錦衣衛！？”江禾熙立刻想起離開的陸硯驍。“怎麼可能？陸硯驍那個人很厲害的！雖然他肯定比不上我厲害，但在人類裡已經是佼佼者了！”

    江禾熙一邊說一邊搖頭。

    麻雀又叫了幾聲。

    “你胡說什麼啊？我哪有傷心啊？”江禾熙不理解地抬起頭，卻突然發現手背上涼了一下。

    滴答。

    是下雨了嗎？

    ——你都哭了，那個陸硯驍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吧？

    ——別怪我沒提醒你，人妖殊途，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你可千萬不要……

    江禾熙根本聽不下去了，她拔腿就跑，一路跑得飛快。

    街上人來人往，她不敢用法術騰雲駕霧，只用兩條人類的腿跑到衙門口，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但衙役並不準她進去。

    “拜託了，讓我進去看一眼吧！是不是有很多人死了？是錦衣衛死掉了嗎？”

    縣太爺被突如其來的大事嚇瘋了，此時正叫了師爺仵作在裡頭商議。

    他已經提前告誡所有衙役，此事斷不可宣揚出去。

    誰料這小姑娘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訊息，大早晨就站在衙門口亂嚷嚷。

    “沒這回事，總之不準進就是不準進！”衙役臉色難看的很。

    “你！？”江禾熙沒轍了，眼眶裏有淚珠打轉，她跺腳說：“你這個人，太壞了！”

    縣太爺揣著手站在斂房裏，哭喪著臉看著仵作驗屍。

    他這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纔會遇到這等事情。

    錦衣衛可都是皇帝身邊的人，他們這樣稀奇古怪地一起暴斃，自己身為一縣的縣令，朝廷還不知怎麼責罰他呢！

    想到這裏，縣太爺便愁眉苦臉，恨不得給自己也準備一口棺材，就地躺下得了。

    “小姑娘？你怎麼偷溜進來了？”

    外面有人喧譁，縣太爺探頭一看，和江禾熙面對面一照眼，他愣住了。

    “罷了，讓她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