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嬰進去後，對方的身形一直未動，好像根本沒聽見他的腳步聲。

    “不解釋一下嗎？”

    趙嬰直接站到他的面前，眼光一點都沒往他身上看，反而看著滿屋子的牌位。

    這鄭家宗祠還挺大的，光祖宗牌位就擺了好幾大排，想必每當祭祀之日，這個房間的人一定很多。

    那鄭老爺子半天沒動靜，若不是趙嬰還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還當他已經謝罪自刎了。

    趙嬰也不急，徑直走到一個位子上坐了，眼光從那些牌位上挪下來，盯在他的身上。

    項羽此時也從門口進來，十分嫌棄的看著地上跪著的人。

    鄭老爺子長長的撥出一口氣，臉上神色晦暗晦明的。

    “該來的，還是來了。”半晌過後，他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眼底是一派死寂。

    趙嬰一愣，心想我今夜是被你的人刺殺，看你這神色，倒像是被刺殺的那一個。

    他是瘋了，還是另有隱情？

    項羽實在忍不了了，上前一步就將他提了起來。

    鄭老爺子的身形瘦弱，相比之下項羽就像一座鐵塔似的，將他整個身形徹底籠罩住。

    “我生平最恨你這種人！”

    項羽惡狠狠的扔了一句話，又道：“看起來慈眉善目與世無爭的，背地裏做文章，今天若不是我們警覺，早就成了你的刀下魂了！”

    說完，猛地將對方一貫，地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音。

    接連派了三波殺手，甚至連美人計都用上了，自己跟他無冤無仇的，這心也太狠了。

    鄭老爺子被他大力摔到地上，渾身的骨頭幾乎散了架，臉上表情有些猙獰，但可以看出，他還在盡力維持基本的體面。

    “說吧，你為什麼要派人殺我們？”

    趙嬰也有點擔心項羽一氣之下將人給摔死，冷冷開口，眼睛涼颼颼的盯在那個鄭老爺子的背上。

    可以看出，對方在極力的維持情緒穩定，胸口起起伏伏的。

    又是一陣悠長的沉寂，那鄭老爺子忽然笑了起來，眼底神色有些淡漠，他回頭直視趙嬰的眼睛，“敢問，幾位壯士又是為何來我鄭家？可不要再說什麼是我孫兒的朋友了。”

    其實，從他們一進來，自己就看出對方的身份不一般。

    趙嬰見狀，也不瞞他了，直接亮出自己的腰牌。

    那是進出宮門用的。

    一般人不認識，更看不懂上頭的印記是什麼意思。

    但這個鄭老爺子一眼就敲出來了，儘管心裏已經做好了打算，但是還是被這塊發著烏光的牌子驚了一下。

    他渾身戰慄起來，嘴唇瞬間變得鐵青。

    “看來，你果然不是個簡單的商賈人家，這回可以說了吧？”

    趙嬰將他的變化都看在眼底，心裏的疑惑卻越來越大。

    難道，他的孫子果然是嬴政失散多年的兒子？

    說不定，他自己也知道是這樣，所以才擔心孫子被搶走，派殺手來殺自己……

    一瞬間，趙嬰的腦中閃過很多種念頭。

    誰知，那鄭老爺子卻忽然狂笑起來，胳膊支撐著身體，晃悠悠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眼神悽然的看了看祠堂的牌位，心想自己這麼多年精心供奉，安穩度過了數年，誰知如今連祖宗都保護不了自己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

    他渾濁的眼中閃過多年前的那些事，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這一刻，他忽然忘記了剛纔被項羽摔出來的疼痛，使勁抬起手臂，瑤瑤指了下咸陽皇宮的方向，近乎癲狂的吼道：“陛下，您還是要派人來殺我了是嗎？哈哈哈，真是狡兔死走狗烹啊……”

    趙嬰愣住了，茫然的看著這個老瘋子一樣的人，然後又將眼神看向項羽。

    項羽也覺出不對勁了，一雙重瞳裡神色晦暗不定，卻始終沒有忘記警惕。

    若是這個鄭老爺子膽敢裝瘋賣傻，實則爲了降低自己的警惕，試圖暗殺公子，他一定要一腳將他給踢死。

    趙嬰並沒有說話，也沒動，似乎想等這個老爺子發泄完情緒。

    鄭老爺子狂吼了一陣後，似乎有些聲嘶力竭了，他扶著存放牌位的桌子，雙手認真細緻的在邊上一個蒙了灰塵的牌位上撫摸了下，喃喃道：“你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去陪你了……你往後再也不用害怕……”

    越說聲音越低，最後是一片寂靜。

    這靜在黑暗中尤其綿長，最終一聲幾不可聞的滴答聲，有什麼東西落在了牌位桌子上。

    就著屋裏的燭光，趙嬰往那個牌位上看了看，果然上頭寫著鄭門白氏的字跡，想來這個牌位就是他逝去多年的夫人的。

    看著他一副臨死遺言的樣子，趙嬰心裏忽然一動，淡淡道：“老人家，若是這裏頭有什麼誤會，你儘管跟我說。”

    他又不是大奸大惡之人，雖說對方派人刺殺過自己，但這其中若是真有誤會，或者對方能給他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他一定不會非讓人家用命來賠。

    沒想到，那個鄭老爺子回頭悽然的看著他，幽幽道：“誤會？哈哈……龍顏一怒黃泉路……我是活不成了，若是公子可憐我老朽，就請答應老朽一個請求吧？”

    說完，他可憐巴巴的看著他，眼神分明不帶一絲對這世間的留戀了。

    趙嬰本能的點頭，“只要我能辦到的，您儘管說。”

    鄭老爺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他的眼睛，“公子，老朽自知罪孽深重，既然陛下派您來了，老朽自然會甘願赴死，只求……只求您能放了老朽的兒子和孫兒……”

    說完，他彷彿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頹然的跪倒了地上。

    一陣低沉沙啞的哭聲，在這祠堂裡迴盪開來。

    趙嬰聽完一愣，皺眉道：“你孫兒……不是陛下失散多年的小公子嗎？就算你犯了什麼大罪，陛下也不會傷害小公子啊。”

    說到這，他明顯感覺，這之間肯定有什麼誤會。

    果然，那鄭老爺子的哭聲戛然而止，看向他的眼神，分明帶了一絲不解。

    他的孫兒什麼時候成了陛下失散多年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