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過江兒吧……”

    這句話落在楚傾月耳中，是那麼的刺耳。

    從前，她沒有父親，沒有兄弟，沒有姐妹，所以理解不了這種親情環繞的感覺。

    而今，她好不容易有了父親，這個男人卻不如話本中的那樣。

    他可以叱吒風雲，可以重政輕家，但一顆心，總是放在家裏。

    他可以慈眉善目，性格溫和，做一個關愛女兒的慈父。

    他也可以有不好的脾氣，可以沒有出息，但一定是最愛護家裏人的。

    可是楚星文，讓她看見了什麼？

    破碎的家庭，不公的待遇，連僅有的兩個女兒，都因為一些幾乎是莫須有的事情，鬥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他配為人父？！

    他不配！

    如果為人父母需要考取一定的功名，她相信就楚星文這樣的人，一定連進榜的資格和希望都沒有半分。

    但這一刻，她又想，或許，楚星文只是不愛她。

    他也有愛，只是給了別人而已。

    她不知道楚星文對楚傾江如何，但至少在她眼裏，在她和楚傾江的天平上，楚星文總是將所有的偏愛與寵溺，都放在了楚傾江的天平上。

    她眸光微紅，掐著楚傾江下頜的指尖不自覺的用力，聽見楚傾江痛苦的呼聲傳來，她不為所動。

    但猛地一聲悶響傳來，她側首，卻看見楚星文雙膝跪地，雙眼紅腫道：

    “月兒，別犯錯。”

    這一刻，她忽然也分不清，楚星文這麼一跪，究竟是爲了楚傾江，還是……也有那麼半分，是爲了她的？

    不過，這樣的問題很快被楚傾月自己所打散了去。

    她楚傾月一生行事，無牽無掛，所謂的父愛既然沒有，強求了也是平添累贅。

    既然她命中註定缺失父親這樣的角色，倒也省事，不要也罷！

    俗話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她見狀，不過冷笑一聲。

    “你誕我血肉之軀，這個面子，我可以給你，但這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今日之後，我們各不相欠。”

    話落，見她抬起手，拍了拍楚傾江的臉頰，語聲沉穩，卻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聽見道：

    “楚傾江，別辜負你爹的期望，今日，我不殺你，但你對我做過的事，每一件，我都記得。”

    她說完，冷笑一聲，鬆開牽制住楚傾江下頜的指尖，起身甩了甩衣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道：

    “我給你時間，結丹期之前，你不犯我，我不會動你。”

    她說著，腳步已經向着紀傾瀾的方向邁去，聽她一字一句，不帶感情道：

    “結丹期之後，你的性命，必將終於我手！”

    她說完，人已經來到了紀傾瀾的身邊。

    兩個人並肩而立，目不斜視的跨過腳邊匍匐在地的二姨娘，腳步直直的邁向楚星文。

    此刻的他還在混沌的狀態之中，看著眼光怨毒充滿不甘的二女兒，看著涕泗橫流，狼狽不堪的二姨娘。

    看著一身粗布麻衣，卻步伐堅定氣質清華的紀傾瀾，身上隱約恢復了幾分當年紀家九明珠的光彩。

    看見自己的女兒，從出生至今，他甚至沒有好好地抱過她，以她為恥，以她發泄自己淪為笑柄的理由……

    換來了此刻，哪怕僅僅一步之遙，她卻也不願再多看他，哪怕一眼。

    紀傾瀾從懷袖中摸出一封摺疊封好的信箋，居高臨下的，彎腰遞送至他的眼前。

    楚星文見狀一愣，臉上露出幾分尷尬的笑意，語聲滯澀道：

    “你……你想回家過節，回去便是，倒也不用如此隆重。”

    “老爺。”

    紀傾瀾的話音落地，清脆而滄桑，卻不復當年的意氣風發。

    她的語聲，似有疲倦道：

    “夫妻本應同船渡，在天願做比翼鳥，可是二十餘年來，你我夫妻情誼早已淡薄如水，也該是時候……”

    “不！瀾兒，是我錯了！你別說了，你給我個機會，我好好彌補你可好！”

    “這信……”

    “不！我不看！你只是回去省親而已，你不用給我書信的！明年的追月節，我們……”

    紀傾瀾見到他這副模樣，似是可悲，又似是無奈道：

    “老爺，你很清楚這是什麼。”

    “不，我不清楚，瀾兒，你再給我個機會！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而今這封信，也像是壓潰楚星文的最後一根稻草，只見他雙眼通紅涕泗橫流，眼中蓄滿的水意轟然決堤，看起來倒確實有那麼幾分真心悔過的意思。

    楚傾月抿了抿唇，抓住紀傾瀾肘彎的雙手更緊了一些，似乎生怕孃親這麼一心軟，這一輩子，便硬生生的搭在了這楚家高牆大院之中。

    而紀傾瀾，眼中波光晃動，畢竟是當年一意孤行要嫁的人，這一刻看見他的脆弱，他的狼狽，她綿密心痛如刀絞！

    可是……

    眼前畫面閃過，從相遇，到相識，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她與他曾同牀共枕共富貴，而今倒也落得個情薄如紙各自飛。

    她何嘗不悵然？

    若是先前，紀傾瀾說不定當真會因為心軟，而相信楚星文這一番說辭。

    可是，想起回來的路上，楚星文護著二姨娘和楚傾江遠去的背影，想起十六年前，她因救他重傷，醒來之後，卻面對的如此世道……

    她雖心疼依舊，但這次，卻做不到用自己的下半生，來原諒他這十六年的錯誤。

    她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麼話想說，話到了嘴邊，卻有忽然哽咽起來。

    一句老爺，竟然再也無法出口，她深吸一口氣，最後化作一聲長嘆，語聲中充滿了無奈道：

    “星文，既然從始至終都是一場錯，那現在，也該做個了結了。”

    說完，她指尖一鬆，手中的信箋應聲跌落在地。

    楚星文沒有去撿，只是眼光蒼涼的看著面前本應共度餘生的結髮妻子。

    二十多年來從未落淚的他，今日的淚卻彷彿決堤的西湖，一時間竟然望不到邊際。

    紀傾瀾話音落地，轉身便走，身後卻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扯住！

    她心裏清楚，自己不該回頭，心軟心痛始終在邊緣拉扯著她的理智，因此一番天人交戰之際，紀傾瀾只是愣在了原地……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楚星文的話言猶在耳，當年的海誓山盟也化作一片嗡嗡巨響振聾發聵，一點一點無法挽留的離她遠去。

    他說著動人的話語，十六年來所經歷的一切卻宛如冰雪將她的熱血冰封冷藏。

    這一刻紀傾瀾不看不聽不理會，卻忽然有一人出現，一掌拍開了楚星文的糾纏！

    父母之間的事情楚傾月不好插手，這一刻，她卻愕然看著身邊的蘇叔用最平淡的動作做出了她最想做的事情。

    而此刻，楚星文被這一掌推倒在地之際，只見到紀傾瀾僵硬的背影，和眼前這居高臨下的老者目光如炬倒映著他的愕然。

    而這一刻，蘇白氣場全開，看起來，除了身形，竟然沒有半分七旬老者的姿態！

    聽他語聲淡淡，卻又彷彿下達最後判決般，沉聲道：

    “楚星文，她愛你慕你，當年不惜違抗皇命，一心一意的要嫁給你，可是你給了她什麼？

    寵妾滅妻，任她在你楚家的別院裡自生自滅！

    而今，她應該回到自己的世界去遨遊天際了，你不放她走，倒不如想想，你憑什麼說這個話，你有什麼資格說這個話？”

    楚傾月聞言，回過頭來，眨了眨眼。

    這一刻，她只覺得這個蘇叔知道的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

    而楚星文見狀，則是張了張嘴，伸手指著蘇白，滿眼震驚之色道：

    “你！你是！”

    蘇白聞言，不過冷笑一聲，歪了歪頭道：

    “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從今往後，明珠不再蒙塵，而你們，再無瓜葛！實乃人生一大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