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安豐羽的容顏是楚傾月在宮裏呆了多年，見過各有滋味的青年才俊之後仍覺得十分耐看的一張臉。

    她似乎沒想到，再見竟然是這樣的場面，也沒想過再見時的心境，與當初竟能相差如此遙遠……

    臘月見了底，又許是心底的情太燙。

    這一刻內心五味雜陳中，竟然連手中的袋子跌落都不自知……

    她茫然的看向前方，與那雙眸子相望，看見那張無數次出現在睡夢中的容顏神色淡漠近在咫尺。

    看見他依舊是那般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瞳，卻不復以往的欣愉熱絡，宛如琉璃般剔透而冰寒的眸子倒映著她的失態。

    寒意徹骨，自腳底瀰漫而上，她眼眶漸漸泛起了紅，這一刻想要別過眼去，思緒卻彷彿不聽使喚一般，追隨著他的方向……

    四周的寂靜與淡漠彷彿化作了世間唯一的主調，而安豐羽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異樣，卻見他眸光一凝，不等看清，卻見一人身姿挺拔，忽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這背影看起來有幾分熟悉，不等安豐羽多想，隨著馬車的推移，他們的身影也被泱泱人海堙沒在了其中。

    “傾月，不然你還是回府歇一歇吧……”

    她回過神來，撞見甯浩然關切的眸光，看見身旁的寧牧歌露出驚訝之色，手中抓著紙袋子，滿臉關切的盯著她。

    而她臉色蒼白，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似乎發不出聲音。

    此刻，她卻不知……

    馬車內，一片死寂。

    簾子重新放下，隔絕了馬車外的喧囂。

    輪轂傾軋聲單調而困重，是他幾乎不曾感受過的沉悶……

    如此姿容，見之難忘。

    她的美不同於楚傾月，若說從前的楚傾月是孤傲清華之美，眼前的女子單論容顏，卻生出了幾分皎皎皓月般的瀲灩清光。

    只是那一瞥，安豐羽沒由來的覺得心悸。

    明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卻在見到的一瞬間，便從她眼中看到了幾分熟悉之色……

    那一刻天地寂靜時間凝固，可明明完全不同，完全看不見她的影子，他又怎麼會覺得難過？

    安豐羽露出痛苦之色捏了捏眉心，一時間彷彿精神動盪到連馬上就要開始的宴會也不再有什麼心思。

    除去近來舟車勞頓精神不佳，近來的藥……效果也不是太好。

    眼下看著茶盞中瀲灩的倒影，卻見他眸色深了深……

    當初楚傾月天劫離世早已經化作一具焦骨，而他親眼目睹楚傾月抵抗天劫的現場，親眼看見她從高空跌落，已經死的不能再透了，可如今見到這人，仍舊會覺得心悸。

    原以為楚傾月走後天青便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他也可以睡個好覺，可是不知為何，夢裏總是浮現她的容顏她的嬉笑，夜深了她溫的茶，白日裏不想批閱的奏摺，也是她正襟危坐於書房的案前，紅筆硃砂。

    可是不知何時，她在心裏的地位似乎早已經到了無法撼動的地步，安豐羽以為自己多年來只是惦念她身上抽走的原屬於天青國的國運，卻不料她走後才發現，她抽走的，還有自己的心神……

    乾旱暴雪洪澇仍然無休無止，攜大勢者若身死道消，大勢本應物歸原處。可是楚傾月走後天青一往如常並無分毫起色，他卻在她的離開後，被瘋狂洶涌的神思牽扯著，神魂顛倒身不由己。

    馬車，不知何時已經停住。

    輕輕地敲門聲傳來，安豐羽捏了捏眉心，無奈道：

    “朕知道了。”

    ……

    白日裏的宮宴楚傾月不感興趣。

    她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所有，卻沒想到再見到他的一刻，仍然平生波瀾。

    宮裏來人傳召，楚傾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寧牧歌不放心楚傾月，便一路跟到了屋內。

    而此刻，她只是大大方方的坐在楚傾月床上，一邊和歷悠悠小不點大眼瞪小眼，一邊百無聊奈道：

    “沒想到天青國的皇帝今年會親自過來，怎麼，你讓人家把魂勾了？”

    她掐了掐歷悠悠的臉蛋，卻看小崽子沒好氣的嘟起嘴哼唧一聲。

    寧牧歌覺得好玩，心想有幾日沒見到這個孩子居然感覺生活都差點什麼，一邊卻聽楚傾月長嘆一聲，不說話。

    寧牧歌卻漫不經心般悠悠道：

    “其實要我說，還是我二哥好，我覺得天青國的皇帝，身上有一種好冷的感覺……”

    “好冷？”

    楚傾月微微蹙著眉，看過來，寧牧歌只是聳了聳肩，神色古怪道：

    “說不上來，反正……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我以前從來沒對別人有過這種感覺，很奇怪。”

    楚傾月抿了抿唇，微微蹙著眉，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正想著，卻聽門外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楚傾月看過來，卻聽屋外白柚的語聲響起道：

    “小姐，宮裏傳召的人在催了。”

    “……”

    楚傾月今日竟然難得收拾打扮了一番，出門卻撞見甯浩然的馬車正停在門前，說他還沒到王府便收到了訊息，順路過來接她。

    楚傾月不是什麼矯情的人，跟著上了馬車。

    只是等著寧牧歌梳妝打扮的時間，屬實有些難熬……

    靜默的車廂內，只見甯浩然張了張嘴，聽他輕嘆一聲，悠悠道：

    “傾月，怎麼了，你還是放……”

    這話，他不想說，彷彿是在往自己的心裏插刀一般，看見楚傾月煞白的臉色，用了脂粉才堪堪好些。

    楚傾月卻掀開簾子看向窗外，地上牆邊隱約可見溼漉漉的水痕，寒冷的氣息由外涌入，又彷彿由內而發。

    “我只是在想我要不要殺了他……”

    “……”

    甯浩然不說話，但這個結果，似乎並不讓人意外。

    今晨他便是怕楚傾月一時衝動，當著所有人的面對安豐羽動手，這才及時來到現場蹲守。

    只是楚傾月似乎沒有自己想象中衝動，竟然連血海深仇都能硬生生的壓在心底，這讓甯浩然放心的同時，卻也是一陣的五味雜陳。

    似乎是心疼她的情緒從來不形於色，又像是惋惜她澄澈的眸，終究是籠上了一層陰鬱。

    寧牧歌動作飛快，聽著昭樂宮內匆匆忙忙，隱約可見宮女相伴……

    而甯浩然不等說話，便見車簾掀起，盛裝打扮的寧牧歌跨上馬車，而楚傾月卻嫣然一笑，彷彿方纔心情陰鬱之人不是她一般，聽她由衷讚歎道：

    “牧歌，從沒見你穿過這身衣裳！太好看了！不愧是我浩瀚第一公主~”

    而寧牧歌聞言，翻個白眼，沒好氣道：

    “你說得好像浩瀚還有第二個公主一樣，楚傾月，你誇本宮的時候能不能認真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