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瀟瀟中，寧君臨微微將窗戶開啟一條縫，夾雜著寒雪的冷風逼了進來，雪花飄零著吹入馬車，又化作一抹溼痕。

    他下意識攏了攏厚重的衣襟，又回頭看向熟睡中的楚傾月，滿臉無奈的為她掖了掖被角。

    而馬車內，另一頭。

    一名女子打扮不見容貌的人被五花大綁著，扔在馬車角落裏瑟瑟發抖。

    她的眼光畏懼又帶著幾分惶恐，警惕的看了看他，又看向榻上微微隆起的錦被，一時間卻又浮現出幾分茫然之色。

    而寧君臨見她這樣，只是大感頭疼。

    他又不吃人，怎麼一個個都露出一副宛如他是洪荒猛獸一般的神情？

    而那名女子兜帽捂著小臉，寬大的斗篷下幾乎是五花大綁，但哪怕是隔著寬大的斗篷也隱約可見誘人的婀娜身段。

    白柚看了看馬車內的場景，一時間不知道這個女人害怕的究竟是寧君臨，還是方纔一雙眼睛大放異彩彷彿恨不得把人生吞了一般的花無缺。

    只是白柚似乎家庭負擔過重，幾乎是從被楚傾月收入府中開始，彷彿對女人失去了某種興趣一般，只見他隨意的掃了一眼這個女人身上沒有利器，也沒什麼危險，便默默收回了目光，靠在馬車牆壁上閉目養神。

    楚傾月，便是在這般詭異而沉重的氣氛中醒來的。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卻發現身上除了起初的錦被，不知何時竟然還加上了厚重的狐裘和大氅，她不由得眨了眨眼，寧君臨卻藉着昏黃的燭光看著書，一邊頭也不回道：

    “衣裳穿好，入夜了，小心著涼。”

    “……”

    楚傾月似乎沒想到起來會看到這副場景，她甚至不用懷疑寧君臨動了什麼手腳，因為車裏這麼多人，幾乎沒有寧君臨施展的空間。

    眼下，只見楚傾月也不矯情，隨手抓過寧君臨的狐裘攏在身上。

    微涼感刺痛肌膚，瞬間泛起了一片綿密的戰慄，她沒好氣的用腳踹了踹寧君臨，疑惑的歪了歪頭道：

    “這麼晚了，我們還沒到驛站嗎？”

    “楚太傅，你心裏可還記得我好歹是個王爺？”

    寧君臨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不答話，一邊沒好氣的伸出手拍開踹在他後腰上的腳丫子。

    楚傾月也不惱，見他不說，卻聽白柚語聲無波無瀾道：

    “主子，臨王殿下說我們和欽差隊伍分開行動。”

    白柚看了看楚傾月迷茫的神色，沒有說太多，免得她聽了也聽不進去，而楚傾月則是孱弱的將自己縮成一團，挪到了軟榻另一邊，靠在車壁上，輕顫的長睫彷彿在訴說午夜一場未完的夢境，卻見寧君臨從火爐旁撿起一塊用油紙包好的溫熱牛肉，丟到她懷裏道：

    “你吃些東西，再往冺城去的路上會越來越冷，你不要再染了病氣。”

    他這話，說著似有幾分不耐，又像是嫌棄楚傾月麻煩。

    而楚傾月卻雙手捧起被爐火烤的溫熱的牛肉，沒記著吃，卻彷彿在汲取牛肉身上泛起的些微暖氣一般。

    她眼睫低垂，彷彿還是一副半夢半醒的狀態。

    這般沉默持續了接近一刻鐘，寧君臨沒好氣的皺了皺眉，看了看她原封不動的牛肉，剛想說你再不吃快涼了，卻聽楚傾月道：

    “你懷疑姜巡撫有問題嗎？”

    “……”

    接下來，是良久的沉默。

    寧君臨沒有說話，只是手中的書頁從始至終便停在了那一頁，久久未曾翻動。

    而楚傾月卻彷彿夢囈般，喃喃道：

    “冺城這麼嚴重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多年，京城的人卻一無所知，甚至瞞過了寧牧歌的視線，你不只是懷疑姜巡撫有問題，可能你還在懷疑這件事幕後還有更大的黑手，那個人的棋子，恐怕全都藏在我們想不到的地方。”

    寧君臨指尖緊了緊，終於沒忍住看了過來。

    而楚傾月卻未曾察覺一般，低聲道：

    “如果我是你，會派三名欽差兵分兩路，一邊穩住姜巡撫，一邊派人去調查這一路災情的嚴重程度，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準備自己先去冺城看看，然後再讓兩名巡撫拖延時間，等你把想知道的事情弄明白了再憑空出現，是嗎，寧君臨？”

    他眯了眯眼，從始至終未曾說話。

    沉默的空氣中，卻彷彿有驚濤駭浪於無形中醞釀成型！

    白柚臉上浮現出了明顯的愕然之色，似乎也沒想到楚傾月從始至終不曾過問一句話，只是從來的路上一直睡到了半夜，眼下不過剛剛醒來，竟然把寧君臨一下午的周密籌謀剖析的一清二楚！

    寧君臨卻忽然緊了緊雙眼，語氣中夾雜著幾分危險的氣息道：

    “楚傾月，太聰明可不是好事。”

    而楚傾月聞言，只是倦然的扯了扯唇角，滿不在乎道：

    “真要是傻子，早就讓臨王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

    這次，寧君臨似乎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睜圓了眼睛，甚至不知道楚傾月對於他的計謀已經猜到了多少！

    亦或者，她是從什麼時候知道這些事情的？

    從她回京的時候？從她受傷瀕死他卻藉此抨擊太子之時？還是從她坤寧宮罰跪，他卻藉此痛擊皇后甄家根基之時？

    寧君臨的眸色暗了些，一時間竟然不敢正眼看她。

    不只是因為那些順勢而為的利用，更多可能是因為現在的寧君臨自己心裏也看不清，他究竟是將楚傾月當做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一個被他辜負過的女人，一個被他視為利刃的工具，還是……

    寧君臨不敢再想，只是沒好氣的催促道：

    “好了，少說點話保持體力，吃你的東西！”

    就在寧君臨以為楚傾月可能多少會反唇相譏揶揄他兩句之時，卻看她已經乖乖的開啟了油紙，看著裡面泛出白色膏狀油光的牛肉，眨了眨眼，眼底似乎有一點點深藏於心底的委屈。

    “……怎麼了？”

    這一時間，寧君臨似乎這才忽然想起，她好歹在紀家也是個金尊玉貴的小姐待遇，雖然楚傾月作為大戶人家的小姐幾乎沒有什麼矯情懶惰的毛病，但畢竟也是嬌生慣養出來的，比不得他這樣可以在邊境就著雪吃饅頭的粗人。

    寧君臨正一時間為自己一時計劃變動不得不將她一個無辜之人拉下水而懊悔之際，卻見楚傾月癟了癟嘴，委屈巴巴道：

    “還是涼的……”

    “……”

    寧君臨聞言，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實在是多慮了些！只見他沒好氣的搶過她手上的熱氣散去的牛肉，用一旁的鋼製炭火夾子架住了放在火上翻考片刻，一遍沒好氣道：

    “不準拿著玩了！這次烤好馬上吃！聽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