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嚎的風雪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

    大雪紛飛中的慈寧宮，連來去匆匆的宮人都各自沉著臉抿著唇，彷彿有一雙大掌按在所有人的心頭，壓得每個人都是沉甸甸的。

    近來，宮裏的大事太多，而他們若是想好好在宮裏生存下去，就必須學會如何閉嘴。

    而能來到慈寧宮當差的宮人們，通常是不需要以死封口的。

    此刻，慈寧宮，後院。

    一身朝服未褪的寧君臨神色沉重的站在床邊，看著面前榻上臉色潮紅睡顏安詳的楚傾月，想到而今朝中盛傳的訊息，他不由想到另一則秘聞——

    天青國楚天師隕落，秘而不發。

    這兩則訊息，除了‘都姓楚’和‘秘而不發’以外，似乎沒什麼關聯性，畢竟眼前的楚傾月又不是真的死了。

    可是眼下，她從那日起就未曾醒過。

    一日，兩日，三日……

    太醫說，一個人若是三日不曾喝水進食，恐怕就有危險了。

    而她身體滾燙的令人擔憂，倒不如觸手冰涼那般駭人，掌中的溫度在清晰地昭告她的生命尚存，但寧君臨也不由想到——

    修武者，據聞大成者，修煉起來十天半個月不吃不喝問題也不是很大。

    眼下唯一的問題就是，楚傾月並非是在修煉，而是以一副常人之軀來抵抗來自身體的威脅。

    太醫說這般高燒不退，實在是令人擔憂。

    但寧君臨知道他們擔憂的是什麼。

    楚傾月本來就是個‘傻子’，不久前才恢復了平常，若是再這樣燒下去，只怕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她。

    修武者的身體，也是肉體凡胎。

    所謂的大成者，至少也要是元嬰及以上。但哪怕是元嬰，也不是直接提升身體，而是元神凝聚不散，若是當真隕落，起碼有機會換一具身體重來。

    真正修煉肉體的，至今讓人所知只有肉體尊者一個體系。

    寧君臨思緒發散了許多，或許是此刻室內過於安靜，安靜到只剩下她令人安心的呼吸聲。

    又或許是，寧君臨下意識不願意安靜下來，看著她這般忍受高燒折磨而無能為力，他總怕自己想到一些不該想的東西。

    他拉著她的手放入懷中，每日下朝以後，就來靜靜地坐上半個時辰。

    起初，七皇子甯浩然也會過來看看她，但是畢竟而今已經是王爺了，每天要處理的事情不是一點半點。

    到後來，只有臨王殿下會每日來坐一會，陪楚太傅說說話，也不管她到底能不能聽到。

    與其說，是擔心楚太傅醒來變成傻子，那麼看著每天自說自話的臨王，宮人們則會更加緊張一些，生怕自己得知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素來，沒人會來打擾兩個人此刻的寧靜。

    但是眼下，卻看美婦人一身單薄衣裳推門跨步而入，凌冽的風從屋外灌入屋內，飄揚的雪花零零散散的墜落，落在溫暖的地上，便只剩下一抹洇開的墨色。

    整個屋內，暖意襲人，甚至讓人有些許不適。

    可是楚傾月的手，仍然微微有些顫抖，哪怕是寧君臨努力緊緊握住，也無法遏制住她的戰慄。

    美婦人來到床前，看見眼下沒有外人的時候，寧君臨露出來的這副沉重臉色，卻見她無奈的聳了聳肩，若無其事的從桌上抓過一個紅彤彤的果子，咔呲咬下一口，聽她語焉不詳道：

    “吃嗎？”

    寧君臨搖了搖頭，卻見她扭著腰肢走過來，靠在床邊，無奈的看著榻上毫無聲息的楚傾月，搖了搖頭道：

    “瞞是瞞不住了，今日，我準備召見國公府的人了，再拖下去，若是真的在慈寧宮出了事，事情就變得更麻煩了。”

    寧君臨沒有說話，聽她的語聲在耳畔響起，他只是長嘆一聲，看向榻上的楚傾月，語聲淡淡道：

    “皇祖母這次怎麼這般好說話了？我原以為你救出她就不會再插手了，沒想到您還順便禁足了皇后，封了太子入宮的權利，這是為何？”

    他說著，卻看美婦人輕笑一聲，笑意中有些譏諷道：

    “你以為她是我孫媳婦就能有不一樣的待遇？你未免把老婆子我想的太好了~”

    她說著，又從手中摸出一個果子，輕咬一口，語氣透著幾分無奈道：

    “這浩瀚太平穩固，是你爺爺的心願，要說這件事本來不大，但這妮子竟然當真涉及到我浩瀚國之根本，哀家不幫她，這天下豈不是都要亂了。”

    “既然如此皇祖母的人情我可不欠了，畢竟皇祖母又不是爲了我纔出手的。”

    “……”

    美婦人聞言噎了噎，旋即瞪大了美眸，一叉腰，嗔怒道：

    “小兔崽子你在這等著我呢？！”

    她說完，看寧君臨不說話，只是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一邊，卻扭著纖腰邁出了房門，聽她語聲淡淡道：

    “最近太子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你若是閒來無事，可以在這裏等等紀家的人過來，免得哀家一個人招架不住。”

    房門關上，人影漸漸消失在了門前。

    而寧君臨只是長嘆一聲，伸手拂開她額間的碎髮，觸及到那一抹滾燙的溫度，他指尖忽然頓了頓，轉而伸手輕輕撫摸著她不太豐盈的臉頰，無奈道：

    “你說你都什麼身份了，不就是玩玩宮鬥，怎麼就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她的臉頰精緻小巧，又或許是他的手掌太大，眼下這樣對比起來，寧君臨竟啞然的發現她的小臉甚至比他的大掌還要小上一圈。

    寧君臨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的端詳過這個女人，和楚傾月次次見面，也都有點劍拔弩張的意思。這個發現，倒是令他心裏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只是他想了想，卻似乎也有些來氣。

    其實這件事發展成這樣，前因後果經過始末他都知道，也都能理解。甚至若是換一個女人放在這般處境，寧君臨比誰都清楚，她一死，所有罪都是坤寧宮的。

    別說是皇后了，國舅、太子、乃至於整個甄家，都會因此承受不住紀國公府的怒火而轟然崩塌！

    屆時，他們甚至不用籌備任何事情，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登上那個位置。

    只是而今，素來以為自己冷心冷清，努力壓抑著七情六慾的寧君臨輕輕長嘆一聲……

    他以為政治這種東西，只要自己不動情，就是最後的贏家。

    而機會擺在眼前，他卻寧可經歷冗長而危險的籌謀，也不願意輕輕將她推入火坑，解決一切迫在眉睫的問題。

    如此想著，寧君臨沒好氣的捏了捏楚傾月的鼻子，臉上浮現幾分無奈之色。

    聽他長嘆一聲，幽幽道：

    “楚傾月，你是不是生下來就是爲了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