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玖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卻很明顯地感覺到男人對她的友善。

    這種友善要是尋常人的話怕是會受寵若驚，但放在此時此地，顧玖只覺得膽戰心驚。

    要知道，可不是誰都可能是無情道修士啊！

    要是真因著這點友善而覺得這位無情道修士非常心善那她就是傻子了。

    顧玖自然不傻，只默默想了一會問道，“那我有機會回到我該去的地方嗎？”

    男人忽而輕笑了一聲，輕得猶如雀羽在水面上飛過時劃過的漣漪，就在顧玖的耳邊輕輕響起。

    “你該去的地方？”男人咀嚼著這幾個字，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裏的深意在一瞬間令她如墜深淵。

    他，為什麼突然間這樣看著她？

    她的話有什麼不對嗎？

    “或許，這裏纔是你該待的地方呢？”男人意味不明地輕聲道，見顧玖還是一臉迷糊，那眼裏的深意不禁化作意興闌珊，“你要是還是有疑惑，讓他帶你去那吧！”

    說罷，他擺了擺手，卻是沒有繼續談下去的意思了，身影在轉眼間幻化如霧、如煙、如雨，融入整片天地之中。

    在他消失之後，顧玖站在原地，愣神得說不出話來。

    她仔細想了想，這人說來說去的意思似乎就是同一個——

    她來這裏是必須的。

    為什麼呢？

    她不明白。

    這位又不是什麼預言家，無情道修士還帶先知能力的嗎？

    她心裏默默吐糟道，臉上卻是沒有絲毫表現。

    不管怎樣，既然陸則的師父都沒辦法，其他人也未必有——

    而且冒著惹恕這位大能的風險去請教別人暫時也沒有必要。

    思前想後，顧玖決定先在這裏待著，其他事情往後再說吧。

    思緒翻涌好似時間過了極久，實則不過是一個瞬間罷了。

    陸則看出了她的滿腹心思，想了想也為自己師父的話加了些個人推測。

    他輕聲道，“我師父的話你可以聽聽，師父他在踏入無情道前，是卜算入道的……”

    而後的話，他就不說了。

    姬神主的事蹟在他入無情道聲名赫起後就漸漸沒人敢提了，但是在那之前，他可是以卜算入道的，出了名的神算！

    正因為如此，他在卜算出自己的命定道侶後就認定了她，只是人心是無法測算的。最後他因此看破情關入道無情，何嘗又不是另一種命定呢？

    此間事情，一如世間萬物，一飲一啄，不外如是。

    陸則入了姬神主一道後，特意去問過他，當初的想法。

    他還記得當時師父是怎麼說的——

    那時他還沒得所謂的劍修羅的名號，做事已經是直來直往了，知道了師父的一點事情就直接上去問。

    他的師父脾氣可沒那麼好，直接就把他扔到了一個幻陣中，讓他經歷曾經他所經歷的一切。

    不過，當他成為師父的時候，他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而那也讓師父對他另眼看待，也纔有了那番對話。

    “你做到了我不曾想過的事。”師父的笑容在那個時候地看著相當輕飄，甚至還有些虛幻。

    陸則乍一聽還有些得意，“那肯定啊，每個人的選擇都不一樣啊！”

    “不，天命在身，所有的選擇都會是一樣的。”師父的笑容開始變得苦澀，“只是你的天命不在這裏罷了。”

    說罷，他用無比複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讓他離開了。

    陸則至今還記得那個眼神，複雜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他也還沒想明白師父的意思，但也一直放在心裏，不曾忘記過。

    不過此時就不說了，他只稍微提提自家師父在卜算方面的能力就夠。

    顧玖聞言還有些懵。

    要是這麼樣的話，那這位姬神主的話還真的不能輕視。

    她想了想，便問道，“陸哥，我明白了，我會聽神主的話。”

    “那就好。”陸則說話間還有些靦腆。

    他真的很不習慣別人這樣稱呼自己，而且眼前的顧玖那一頭看著就令人心傷的銀色長髮，還有身上那種莫名散發著的遲暮的氣息，他感覺自己不太適合當哥吧？

    只是這種感覺怎麼都說不出來，他張了張嘴，最後只能沉默。

    顧玖還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但她想了一會，大概猜測是自己過於親暱的態度吧！畢竟她有著那些年和陸則相處的記憶，但現在的陸則可沒有這樣的記憶。

    他肯相信她的話，還帶她去看他的師父，這已經夠好了！

    她還以為自己要花很長的時間去讓他相信自己呢！

    她卻是不知，陸則特意帶她過來看姬神主就是一關試煉。

    若是她心懷不軌，姬神主自然而然就處理掉她了。

    但姬神主都這麼說了，那麼顧玖自然是可信的。

    這個中緣由就不由陸則來說了，他轉而指了一個方向，“師父說讓我帶你去那裏，你要休息一下再去呢，還是現在就去？”

    這大概是陸則難得的體貼了。

    要是其他人，他直接拉起人就往那地方走了。

    只是顧玖，看著如琉璃一般脆弱的人啊，看得他莫名就有些心軟。

    陸則的話聽得顧玖又是一愣，而後反應過來，不禁微微低下眉眼，掩飾眼裏的熱意。

    哪怕他沒有記憶，他依然有著他獨有的體貼。

    “我還是現在過去吧！”顧玖渴望自己能做些什麼。

    說實話，她對自己現在的情況很是茫然。

    她腦子裏大概知道自己在哪裏在做什麼，但又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不知道，感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了。她渴望能做些什麼，能讓自己擺脫這樣的狀態。

    陸則意外於她的急切，看她眉目間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滄桑，下意識就體貼道，“要不還是先休息吧，我看你挺累的。”

    說真的，這番對話要是這裏還有第三人，眨眼間就能傳遍整座城！

    可惜，這裏的對話只有他們知道。

    陸則的關心對顧玖很是受用，她掙扎了一會，忽而嘆氣道，“好吧，謝謝陸哥關心！”

    後一句是她故意的調侃，果不其然看到陸則燒紅的耳背。

    這麼青澀的陸則啊……

    她在心裏默默感慨，明明是很高興的事，但卻有一股莫名的悲傷。

    陸則輕咳一聲，“我這不是關心，我是怕你累倒了我還要把你帶出來！”

    顧玖笑而不語，知道他就是嘴硬罷了。

    既然說到休息，陸則便帶顧玖到自己房間附近——

    這城主府可與一般修士洞府不同，反而更像世俗界的府邸，所以房間極多。

    陸則想著方便自己照顧顧玖，就把她安排到就近的地方。

    他的想法很樸實，但放在那些默默圍觀的下人的眼裏，就是金童玉女的又一佐證！

    “這都見完神主了？！看來神主也同意了！”

    “住到少主旁邊了！往後我們是不是就有少夫人了？”

    “虧我還覺得是外面的人想太多，現在才發現是我們不夠敏銳！”

    下人們悄悄看著兩人，悄悄議論著。

    這一次，陸則可沒再錯過他們的對話了。

    聽到這些話他耳朵都紅了，身上的劍意倏然間迸發，那是對他們的警告。

    顧玖這時才注意到那些意外蟋蟀的聲音，有些好笑又有些羞赧。

    她只能說，看來那位無情道的姬神主比想象中要和善，否則這些下人也不會有這樣的面貌。

    “那我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們明天過去？”顧玖笑道，算是順便幫那些下人解圍。

    陸則點頭，卻是冷哼一聲，算是給顧玖面子收起那迸發的劍意。

    “行，明天見。”

    既然說好，陸則也不耽誤顧玖的休息時間了，直接轉身就走。

    倏然間，她就回到了一個人的獨處時間，下意識就是嘆個氣。

    她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啊！只能說硬著頭皮，看看有什麼解決辦法吧！

    “小玖玖，都是我的錯……”妖妖控制不住開始哭唧唧。

    那模樣說實話看起來還真有些好笑，顧玖本來還很心累的，瞬間就被逗樂了。

    “好了，我說了這事不關你的事，是我要你帶著我的啊！”顧玖輕聲道。

    她真的是這樣想的，不是說的假話。

    因為當下那個選擇是她們一起做的，當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無法親眼去看那時光長廊，唯一能當她眼睛的只有妖妖。

    她不能一直待在那時光長長廊裡，不然，她的時間就會被那破地方吸收完。

    她一邊想著，一邊抬起自己的手。

    燈光下，她的手近乎透明。

    她的壽命……不多了。

    她得想想辦法才行。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妖妖才這麼擔憂，這麼愧疚，“要是我能挑對時間就好了……一切都怪我！”

    “我都說了，不怪你……”顧玖都沒轍了，故意作頭疼狀，“好了好了，別說了，我先休息一下吧！”

    顧玖都這麼說了，妖妖就不再多言，立即憋住自己的話，沉默地在她身邊轉了轉。

    她故意躺到床上，作閉目養神狀，原本只是想著唬一下妖妖，沒想到還真的睡著了。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睡著了，是在夢裏。

    但她出不去，這是一間小黑屋。

    她怎麼會夢到一間小黑屋啊？！

    顧玖都懵了，感覺不太對勁，但又懶得動彈了。

    她在現實裡已經夠累了，在夢裏還要她幹嘛？她就不能休息嗎？

    她氣性直接就上來了，隨地就坐了下來。

    才坐下沒多久，她便感覺到地上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伸手摸了摸，很是溼潤，甚至還有些粘稠。

    這種感覺，她第一直覺竟是血？！

    莫名的，她有些害怕地低下頭聞了聞手裏的味道。

    不是血腥味，甚至還有些高遠到飄渺的香氣，淡到只能湊到鼻間才能聞到。

    她下意識鬆一口氣，不是血就好。

    但不是血，又是什麼呢？

    她想深究，而後不禁有些失笑。

    這可是夢啊！

    夢還能講什麼邏輯？

    顧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能說自己想太多。

    失笑半天，不知不覺中這地上的越來越多，顧玖放棄了繼續坐著的想法，決定順著那水流的方向走下去。

    這水流好似很長很長。

    她感覺自己走了很久，就像是在沙漠裡尋找綠洲的旅人一樣，遠方有個目標但既然達不到，唯一不同的是沙漠的環境要更惡劣一些吧！

    但她依然走累了。

    累得她不禁心道，這是她的夢，就該隨她掌控！

    她想要馬上到這水流流下的盡頭！

    念頭剛起，她便發現四周的黑暗倏然間如幕布落下一般直接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紅。

    整個世界都變得紅通通，再度令她想到了水。

    只是奇怪得很，這裏反而沒有一點點滋潤的感覺了，反而乾燥得可怕。

    莫名的，她不想待在這裏，只站了這麼一會都要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她努力地想著，要回到最開始的地方，但這一切卻是不能如她所願了。

    “為什麼這次我不能直接過去？”顧玖愣住了。

    她不明白，這不都是她的夢嗎？

    然而既是不能過去，那她就只能靠自己出去了。

    她微微抬腳卻發現自己的腳沉重得可怕，不由得低頭一看。

    而後她便看到自己的腳像是粘在了地上一樣。

    她使勁拉出自己的腳，想要快點出來，卻用力過猛差點站不穩，手只得扶在牆上。

    手掌與那牆壁碰觸的瞬間，她瞬間像是碰到熱水一般縮了回去，臉上七彩紛呈。

    她想著自己剛剛的猜測，喉嚨都不由得抖了抖。

    這裏，好像是……一個心臟？！

    她為什麼會夢到心臟？還有，這是誰的心臟？

    思索間，她艱難地拔著自己的腳，努力地想要出去。

    她感覺自己不能多待了。

    但她卻是怎麼都走不出去，每一步都讓她離這顆心臟越來越近，就像是被沼澤吸收了一樣。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掉落到什麼陷阱了一樣，怎麼逃都逃不去，掙扎著往外走，越走越能感覺到絕望——

    那出口的紅光越來越亮，她再走不出去就再也出不去了。

    這時候，顧玖再也想不到什麼關於夢的事情了，她只想要離開，拼了命地往那個目標走，好不容易越來越近了，那出口也越來越小了。

    最後，那出口直接在她面前徹底消失，而她的空間也徹底被擠壓——

    “嚇！”

    顧玖猛地睜開雙眼，立即坐起身來。

    她的舉動一下子就把妖妖嚇醒了。

    她趕緊飛過來，擔憂道，“小玖玖，你怎麼啦？”

    顧玖搖了搖頭，這才發現自己滿頭冷汗，“我做噩夢了。”

    “做夢了？”妖妖一聽，立即沉下臉，嚴肅道，“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顧玖捂著額頭，努力想要回想卻發現自己頭腦一片空白。

    “修士的夢一般會是未來的一種預示……”妖妖細聲道，“你看看能不能好好想一想？”

    這話聽到顧玖怔了怔。

    她才猛地想起來，這樣的話陸則好像也對她說過……她怎麼之前想不起來呢？

    顧玖越想臉色越白，而她的狀態看在妖妖眼中，更添擔憂。

    “小玖玖，你真的沒事嗎？”妖妖靠過去，倚在她的肩上，“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呀！”

    “跟你說就有用嗎？”顧玖有些煩躁道，話剛出口就意識到自己的不對，立即改口道，“對不起妖妖，我有點急了。”

    “沒事。”妖妖體貼地搖了搖頭，“我明白的。我就是想幫幫你……”

    話到最後，她又有些失落。

    顧玖看她這個模樣，想了好一會便道，“對了，我有個事沒想明白，你幫著想想吧！”

    因著面對的是無情道的大能修士，當時妖妖可不敢窺視他們的談話，也就不知道姬神主的那些話。

    顧玖便將那些話全盤托出，“他的話和你的話有些矛盾，我現在該聽誰的？”

    妖妖才知道顧玖有這麼一番遭遇，要不是顧玖特意說那是一位精通卜算的修士她絕對會對那些嗤之以鼻！

    “若是真的精通卜算的話……先聽他的吧。”妖妖想了想還是這麼說了，“畢竟我的傳承記憶只是當下的情況，但放到我們現在的話，還是聽聽別人的建議吧！”

    顧玖也是這麼想的，得到了妖妖的同意，她就更堅定了。

    於是，第二天，她一大早就到陸則的房門前敲門了。

    當然，陸則反應極快，在她還沒走到門前就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到來，沒等她敲門就直接開門了。

    “這麼早？”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早的女修。

    這不是他偏見，而是他見過的女修並不多，大多是來拜訪姬神主的，那些修士都不是劍修，自然沒有劍修刻苦了，甚至還有些修士貪圖享樂，其中就是以女修為主。

    “我想早點解決問題。”顧玖坦然道，直奔主題，“麻煩你帶路！”

    這種乾脆的行事作風就對陸則很受用，他直接拉起她，乾脆利落地朝著天邊的一個方向御劍而行！

    顧玖看到了，他們路過了昨天的蓮心池，而後還越過了不少看著就鬼斧神工的瑰麗景象。

    她想，這些大概是那位姬神主以大手段揉合到他的城主府裡的吧！

    原以為見到過那麼多的瑰麗，她已經算是見過世面了，沒想到等到陸則帶著自己到達目的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想得有點太簡單了。

    他們是降落在一個瀑布面前。

    這可不是尋常的瀑布，那是無根之水自天上來，水源來自於那一朵雲——看似普通的雲，卻是無根之水孕育而成的水靈源！

    和尋常瀑布兩邊都是山壁不同，這爆布兩邊卻是一朵又一朵的樹冠！

    那樹冠如階梯一般，而且明顯在那瀑布的中間交匯，而後再分到兩旁。

    陸則指著那交匯處道，“那裏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因著此地禁空，那樹冠就是唯一的路，陸則便不打算繼續送她過去了。

    顧玖明白他的意思。

    理智上告訴她，趕緊和他告別然後過去，但心裏卻有些不捨。

    她以為他會送自己進去的呢！

    “哦。”最後還是理智戰勝了情感，“那你就去忙你的事吧！”

    顧玖朝著他笑了笑，轉身往那樹冠走去。

    看著她的背景，陸則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只猶豫了一瞬便跟了上去。

    “我想了一下，我也有點事需要過去看看，就和你一起吧！”

    顧玖還以為自己就一個人呢，陸則這突然冒出來真的是讓她驚喜萬分。

    臉上直接就綻放出一朵極美的笑容，“好，我知道啦！”

    兩人這相處的景象落在那悄然圍觀的下人眼裏，又是一番情投意合的鐵證。

    這一次他們可比之前學乖了，嘴上不說，全憑眼神交流。

    “我聽說，一大早少夫人就過去找少主了！”

    “少主也是啊，少夫人門都沒敲他就開門了！”

    “剛剛你們看到沒，少主就是捨不得少夫人啊！”

    “我們又不瞎，哪裏沒有看到？”

    “看來我們終於有好事了啊！”

    “是啊是啊！”

    並不知道自己又成了八卦中心，兩人就徑自朝著那樹冠交匯處而去。

    那樹冠交匯處是被那無根之水擋住了，所以根本看不到是什麼模樣，導致顧玖心裏一直是很期待的。

    隨著時間的過去，那交匯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終於到了。

    那樹冠交匯處竟然是合成了一道門？！

    只不過看上去，這就是一個樹欄罷了，簡單得有些令人失望。

    顧玖一開始還沒看出什麼名堂，直到看到陸則穿過那樹欄直接就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不由得眼前一亮。

    是傳送嗎？

    她有些疑惑，跟在他後面走了進去。

    這一進去，世界便徹底變了個樣！

    顧玖屏息著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覺得世界萬物、一切規則和真理都在此處！

    那便是真理的殿堂，蘊藏一切學識的星空宮殿！

    這並非她肉眼所見，而是她在踏入此處之時，神識接收到的資訊。

    這裏的每一顆星子，都代表了一種知識。

    顧玖若是想要知道自己的情況，就得在這裏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顆星。

    而這裏的星星，卻是有無數顆！

    震撼於眼前的一切，顧玖甚至沒有發現陸則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