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無極快地錯開視線，低下頭，隱藏眼裏所有的情緒。

    只是依舊偷偷用目光撇著葉風華脖頸上的玉佩，以紅繩繫住，純白無暇，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一道裂縫。

    他似乎又想起了那柳婉，在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不是為何，年紀輕輕她的頭髮已經全白了，看起來極其虛弱。

    那個時候，她似乎才懷孕不久，因為不得已的原因，下山養病。

    葉風華正撐著下巴想著從哪裏去弄這些東西，就沒有注意到鄭無臉上不斷變化的表情。

    這些機關光是做出來都要費上很大的功夫，而這全套的機器要找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摘星閣的東西自然是是越快弄出來越好，有了更加精良的機關，才能更大程度上抵抗外人的偷襲。

    葉風華突然就想到了葉庭的軍營，裡面應該會有比較完善的鍛造工具，等會兒去探探。

    葉風華視線重新落回了鄭無的身上。

    “叫什麼名字？”

    “回閣主，鄭無。”

    葉風華點頭，“那你既然知道怎麼做，那應該也能設計吧。”

    “依你的看法，你覺得除了這些應該還要加些什麼東西？”

    葉風華將畫了打大半的圖紙遞到了他的手上，鄭無接過來細細打量著。

    完成的外形和雛形全部畫出來了，有一個地方設定的是滑輪連續弓的原理，只要不小心踩到機關，就回自動觸發裝置，極快地射出短箭。

    而這箭的也不是沒有規律的，地板上設有別的承重灌置，只要有人站在上面，彈簧的鬆緊也會由此改變，從而改變箭的方向。

    而機關周圍並沒有遮擋物，也就是說，一旦觸動機關，除非他在一盞茶的功夫裡不落地，不然早晚會有一支箭射到他的身上。

    就算武功再高強的人，在那麼精密定位的箭羽定位中，也絕對不可能全身而退。

    鄭無不由得看呆了，他在腦子裏麵不斷推算著這個過程，發現，無論從什麼地方來看這個機關設定得很完美。

    完美到似乎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於世，在時間絕對沒有第二個人能想出來這樣的東西了。

    鄭無的手指劇烈顫動，連聲音裡似乎都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

    “好，很好，非常好。”

    “鄭某佩服！”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葉風華那張臉。

    果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這張圖紙一出，絕對能在世間掀起軒然大波。

    這女子的名字今後，肯定會比她生父還要響亮。

    葉風華眉心微蹙，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鄭無的眼神讓人看起來總歸是有些不舒服的。

    但她對人才的容忍度一向很高，她清楚這個世界的鍛造水平，她把東西畫出來，原先的期許是做個七七八八就差不多了，但現在有個人說他能按照圖紙一分不差地還原。

    葉風華還是有點心動的。

    她擱下了筆，手指撐在腦後，慵懶散漫。

    “半個時辰後我在門口等你，你收拾收拾，跟我去個地方。”

    “是。”

    葉風華起了身，裡面的東西畫了七七八八，外面也要再加固一下。

    她又重新回到了摘星閣正大門，登上重新打掃過的瞭望臺，往外看去。

    摘星閣建在墳地後的一片竹林後面，越過那片鬱鬱蔥蔥的竹林，就能看到高低不齊的土包。

    白天的墳場看起來還算比較比較正常，但到了晚上，屍體中揮發的磷和氧氣自燃發光，產生旁人說的鬼火現象，也極大程度上讓很多人不敢靠近這片地方。

    但光有那片墳墓是不保障的，地下那片竹林也要下下功夫。

    “去準備點動物糞便還有農作麥稈來，鋪在那片竹林裡。”

    “記住東西全部要密封。”

    葉風華不緊不慢道，跟在身後的秋冬有些不解。

    “小姐，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制沼氣。”

    葉風華雙手撐在圍牆上，俯視著底下的那片竹林。

    沼氣有毒且致幻，到時候再在竹林裡設定陣法，只要走錯一步，絕對讓人有來無回。

    *

    葉風華帶著人到軍營外的時候，葉庭還是有點懵的。

    他愣愣地聽著下屬的通報，愣愣地走到了門口去迎她。

    他還想，這丫頭平日裏見他幾眼都煩的感覺，怎麼這下突然想來軍營轉轉了。

    但當葉庭走到門口，看到鄭無那張臉的時候，他渾身微不可見地顫了一下。

    這是......鄭無？

    雖然一臉絡腮鬍子，和之前的差別很大，但憑藉那雙眉眼，還有眉骨上鮮明的疤痕，葉庭還是認出來了。

    鄭無看到他的第一眼，似乎也有些驚訝。

    他不動聲色走到了葉風華旁邊，問。

    “你來這裏幹什麼？”

    “想跟葉將軍借個東西。”

    葉庭看了一眼葉風華，又看了一眼鄭無，心下了然她想借的東是什麼了。

    果然聽葉風華後一句說道，“想借用一下葉將軍的鍛造裝置。”

    軍營裡的設定比不上神機營，還是有些簡陋。

    葉風華想要考驗考驗他的能力，就把之前那畫的連續弓弩的圖紙遞給他，讓他在這裏試著做出來。

    葉庭看著鄭無接過來的圖紙，瞳孔驟然一縮。

    “這...這是？”

    他記得他之前給葉風華送過去的那些小東西里麵，就有一把短弩，但那個東西一件一發，射程範圍極小，但也已經是小型弓弩中最好的那種型別了。

    但今天這個，他能明顯看出來，是在之前那把弩身上做的改進。

    就這麼短短的時間裏，畫出了神機營那邊半年多來都沒解決的問題。

    葉庭看著葉風華的那雙眼一點點複雜起來。

    鄭無側睨著葉庭驚訝的表情，不由得暗忖。

    這算甚，那小妮子畫的更厲害的東西你還沒見到過呢。

    葉風華並不在意他們心中的想法，把鄭無領到了地方，給了圖紙吩咐幾句後，轉身就往外走。

    到飯點了，她現在很餓。

    帳篷裡原先的師傅，已經被清出去了，現在只剩下鄭無和葉庭兩個人在裡面。

    鄭無說幹就幹，利落地拿起器具還是鑄模，期間還抬頭看了一眼依舊愣在門口的葉庭。

    他嘴角微勾，道。

    “看到了嗎，這就是天賦。”

    葉庭似乎纔回過神來，幾步走到了鄭無的身邊，就像是很久沒見的老朋友一樣開口問。

    “你這些年都去哪了，為什麼這麼久連個信都沒有？”

    鄭無眼眸閃爍，模糊的說道。

    “遇到了點變故，被關了十多年。”

    風輕雲淡的話語讓葉庭眉心微蹙。

    關了十多年是什麼意思？

    但鄭無似乎並不想多說，岔開了話題。

    “柳婉進了將軍府後，還好嗎？”

    葉庭似乎也回憶到了往事，輕輕嘆了口氣。

    “不太好，生了風華後，身子情況就更差了。”

    “那位還是不知道風華的存在嗎？”

    鄭無把燒紅的模具拿了出來，澆了盆水，滾蕩的模具當即翻出噗嗤噗嗤的聲音。

    “不知道，我將她的身份瞞得很好。”

    沒錯，葉風華並不是葉庭的親身女兒，柳婉進將軍府的時候，就是懷著身孕的。

    “但，似乎也瞞不了多久了啊。”

    鄭無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圖紙上，葉庭也隨著他的動作看過去。

    這麼逆天的能力，只要稍稍嶄露頭角，便會被所有人瘋搶，到時候是根本不可能瞞得住的。

    更何況，現在葉風華本身的勢力在飛速增長，就算有人從中阻擋，也擋不住她愈加耀眼的光芒。

    “也辛苦你前些年瞞了那麼久了。”

    鄭無拿起模具開始敲打，金屬碰撞的聲音將他最後一句話壓了下去。

    葉庭並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他的目光灼灼地盯著桌子上的圖紙。

    一方面是在驚歎葉風華的天賦。

    另一方面是在想，倘若這個東西真的製造出來，且批次生產的話，那麼北朝整個軍隊的硬兵器實力，將又會提高一個檔次。

    這樣的人才存在於世，怕是又會掀起一番風浪。

    葉風華出了營地，就近找了一家酒樓。

    好巧不巧，就遇到了北堂湛。

    剛剛看到她的時候，北堂湛還有些驚訝，隨即起身對著她行禮。

    “葉姑娘。”

    許久沒看他，他臉上之前病態的疲憊已經完全消失了。

    葉風華回禮，不緊不慢道，“傷好了嗎？”

    “已經好全了。”

    “葉姑娘也是來吃飯的嗎？不如與本皇子一起？”

    葉風華依稀可見裡面似乎還坐了另外一個人，也隱隱能聽出來北堂湛話裡的客氣。

    她搖搖頭，“不了，改日再叨擾五皇子。”

    葉風華雖不喜他身上的某些東西，但這五皇子說道做到，沒隔一段時間就會將壓制斷魂的草藥派人送來。

    而葉風華另有蕭戈弄過來調養的東西，效果比普通的要好上很多。

    但她也很感謝北堂湛的這份執著和情誼。

    北堂湛看著她的背影上了樓，又重新掀開簾子進去了。

    裡面坐著他的幕僚。

    “五皇子可是遇到了什麼貴人了？”

    他坐在裡面，看不清楚外面的情景，但北堂湛聲音聽起來似乎很是客氣，不像是對普通人那樣。

    “確實是個貴人，”北堂湛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瑩潤的指甲。

    一個可以本皇子獲得王位的貴人。

    “接著剛剛的話頭繼續，你說剛剛看到葉風華帶著鄭無去了軍營？”

    他們此番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也是在時刻盯著葉庭的動作。

    如今皇上雖突然硬朗起來，但也不是一件壞事，這立儲君似乎也可以換個人選了。

    而葉庭身為朝廷重將，也有一定的發言權。

    北堂湛最近在私下找那些重臣的把柄，在這關鍵時刻，正是他架空太子勢力的最好時機。

    “是的，屬下還辨認了很久，雖然外貌已經有了改變，但那眉骨上的疤痕是不會錯的。”

    “既然這樣，那是不是說明，將軍府的背後極有可能有那個人在撐腰。”

    北堂湛手指摩挲著茶杯，風情萬種的眼眸微眯，遍佈算計。

    幕僚看著他的那雙眼，不由得緩緩垂下了眸子。

    如果再少一些陰謀算計的話，北堂湛甚至可以稱為一個優秀的備選儲君，因為他的實力，要比受眾人追捧的太子高上許多。

    但他一向隱藏得很深，像是一灘死水，又像是一條毒蛇，隨時準備在背後給你致命一擊。

    但在那種環境下，他也不得不隱藏，因為鋒芒過強，留給毫無母家勢力的他的結果就只有死。

    他一步步苟延殘喘到現在，靠的都是他自己用鮮血淋漓的雙手一點點爬出來的。

    “安插在將軍府的那些探子儘快撤了，不要讓人起疑。”

    他原先以為葉風華和葉庭的關係不合，但照今天，葉風華主動帶著人來找葉庭，這個結果似乎和他猜測的不一樣。

    憑藉葉風華那麼敏銳的能力，安插在將軍府的探子絕對活不過兩天，要是被她順藤摸瓜，可就得不償失了。

    幕僚沉默了一會兒。

    “五皇子可是要放棄葉將軍這條線？”

    北堂湛手指摩挲著杯口，良久後，突然笑出了聲。

    “本皇子就算是放棄了所有的線又怎樣，他北堂謙是絕對不可能坐上那個位子的。”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父皇的親骨肉，”

    北堂湛的目光倏地變得有些陰狠。

    這麼多年了，他看過多少人的臉色，捱過多少人的打罵，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他註定比其他人早慧，也註定比其他人能幹，陰狠。

    也比旁人更能敏銳地覺察到更多東西。

    姚皇后在嫁給當今聖上的時候，就是懷著身孕的，而這件事，皇上也知道。

    他冷冷地笑了笑。

    廢儲是必然的事，只不過時間先後。

    而他做的這些，只是爲了最後那個位子能夠更加準確地落在他手上。

    幕僚又開口了，“但倘若太子被廢了，在那種情況下，皇位的最佳人選只有蕭明淵。”

    就算他再無心皇位，也不得不臨危受命。

    是啊，蕭明源那邊.....

    北堂湛冷冷地笑著，最近葉風華和蕭明淵似乎走得格外的近。

    但是別忘了，葉風華中的斷魂，最關鍵性的解藥就在蕭明淵的手上，但為什麼在明知葉風華中毒且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他也沒有把羅礵草拿出來？

    說明他拿著著羅礵草，另有別的作用。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北堂湛要做的就是利用解藥，暗中挑撥，隔岸觀火。

    所有他通往那條路上的障礙，都要被幹乾淨淨地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