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沉默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猜到歷史會很不一樣，但沒想到會這麼不一樣。

    不過，也非常合理。

    剛剛建立起文明，開始以全新視角認識世界的獸人，並沒有那麼好戰，他們更多的是好奇。

    他們並不把獸族當作自己的祖先或者同類，對於他們來說，獸人是一個全新的種族，而他們的祖先是獸神阿諾德。

    而人類對於獸人族的出現，一開始也不是保持敵意，更多的是觀察和警惕，他們意識到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種族，他們有智慧，他們直立行走……

    他們就像人一樣。

    也就是說，在最初，不管是人類還是獸人，都不具備與對方開戰的動機。

    甚至一開始，人類以這個世界的主人自居，想盡前輩之義，引導獸人進行人類文明的學習。

    可是現在，世界分裂成了兩個國家，人類的歷史書、相關資料全部寫著獸人族的野蠻，而獸人族的歷史書，則記載著人類的傲慢。

    這中間發生的事太過魔幻，以至於就算是能夠穿越時空拯救位麵的小魚，都覺得難以置信。

    老者看著她：“你能做到嗎？你能將真相帶給大家嗎？”

    小魚語氣沉重：“我對此表示懷疑。正如你所言，他們很可能……更願意活在虛假中。”

    “是的，沒錯。”老人嘆了口氣，一滴眼淚落了下來，看著壁爐裡的火焰，出神地說，“我當初就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三十年過去，情況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惡劣了。”

    “聽說，公主，我們的公主莉塔，她十六歲了，可是卻沒能得到神力。”

    “我只能將其解釋為，神不再庇佑我們了。”

    “羅德尼神也好，阿諾德神也罷，他們都不再庇佑我們了。因為我們是骯髒的人類，骯髒的獸人，用謊言的蜜糖，塗抹發爛潰膿的傷口。”

    他慢慢站起身來，亦步亦趨地往臥室裏走去：“我累了，我太累了，我支撐不住了……”

    小魚知道，她現在應該說她能做到，她能告訴大家真相，她能讓一切迴歸正軌。

    可是她沒辦法欺騙，一個可以用謊言達到目的的僱傭兵，做不到欺騙一個心懷理想的老人。

    她坐在爐火旁邊，一遍又一遍的去回想老人剛剛說的話，一遍又一遍的推算著可能性……

    無解。

    這道題，無解。

    ……

    耀看向巫師：“你的意思是，當我和我此生所摯愛的人在一起時，就能延長我變成人的時間？”

    “沒錯。”巫師點了點頭，“不過……”

    “不過什麼？”

    巫師伸手，寬袖下面的手指一點，耀的面前出現了一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懸浮在空中：

    “不過，這僅建立在你所愛之人沒有愛上他人的基礎上。她可以愛你，也可以不愛你，但一定不能愛上別人。”

    “一旦她愛上別人，你和她呆在一起的時間再長，也不能變成人了。”

    說著，他指尖微動，紅玫瑰瞬間枯萎，褐色的花瓣散落一地，化成灰飄進了壁爐裡，和爐灰融為一體。

    耀心口抽疼了一下，他不理解這種感覺，但他很清楚，這是他不喜歡的。

    “可是我的長輩們，他們也有妻子或者丈夫，為什麼……”

    “噓噓噓！”巫師枯槁的手指揮了揮，耀就說不出話來了。

    “小傢伙，或許你沒能理解摯愛兩個字。”巫師淺笑著說，“你的祖輩，他們愛他們的另一半嗎？當然，但在此之前，他們更愛獸人國，和獸人國的子民。”

    “你總不能要求一個國家愛你，對吧？”

    “而你不一樣，你還年輕，你還沒到接手獸人國的時候，在這個時候你遇到了你的摯愛……哦，這，可就純粹太多了。”

    “不管你未來如何愛國、愛民，你最初的愛意，純粹的愛意，都是給了這個女孩兒。所以，你是目前斯特萊家族唯一一個有希望達成這個祝福的。”

    巫師的手又揮了揮，耀覺得自己喉頭一鬆，果然又能說話了。

    強大的巫術！可怕的巫術！

    “可是……”耀情不自禁想起小魚的樣子來，他的摯愛是那個奇怪的小公主？他心臟狂跳起來，感到一陣眩暈。

    這種情況之前不是沒有出現過，尤其是和她共處的時候，越來越頻繁，可之前他不懂，現在他明白，這就叫心動。

    “可是她是公主。”巫師陰惻惻地笑著，說出耀沒能說完的話，“她是人類的寶貝公主，所有人都愛戴她，所有人都敬仰她，有無數男人想要成為她的愛人……”

    “只要她愛上其中一個……那你，就成人無望咯。”

    什麼成不成人，耀已經完全沒有聽清了，他的心神完全停留在了前一句——“只要她愛上其中一個”……

    耀呼吸急促起來，他的身體滾燙，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突然變了眼色，猩紅！是猩紅！

    巫師一怔，隨即興奮起來，接著說：“愛而不得，這是什麼感覺？小東西，你能接受嗎？你能接受她和別的男人站在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嗎？”

    “你能眼睜睜看著她，挽著別人的手，看著羅德尼神的雕像，說出我願意嗎？”

    “你在她眼裏，只是一隻小狼崽子罷了！她高高在上，她是全人類的寶貝公主，她的眼中是璀璨的星河……哦我的小東西，你對於她來說，只不過是消遣。”

    眼看著耀的眼睛越來越紅，身子也緊繃起來，巫師甚至能透過單薄的襯衫，看到他膨脹的肌肉。

    耀猛然盯向巫師，突然陰森地笑了，他一勾唇：“既然命中註定是我的人，我又怎麼會拱手讓人呢，你說對吧？”

    “沒錯！”巫師哈哈大笑起來，“既然祝福都認為她是你的摯愛，你又怎麼能輕易放走她？！”

    耀的身體滾燙起來，他的心臟跳動得異常快，呼吸也是灼熱的，甚至帶了些血腥味，這讓他更加興奮。

    在變回狼之前，他看到巫師站了起來，寬大的袖子在空中一揮，他便眼前一黑，昏迷了過去。

    ……

    天亮了，小魚在客廳坐了一晚上，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

    腿麻了，她跌跌撞撞的跑向臥室，急切地敲著門：“老人家，我想到了！我想到一個能夠讓大家瞭解到真相的辦法了！”

    “我有主意了！您醒醒，我需要您的幫助！”

    敲了半天的門，裡面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小魚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直接破門而入。

    老人躺在床上，沒有蓋被子，就那樣平靜地躺在床上，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

    可是敏銳地小魚一眼就發現，他沒有呼吸了。

    這個懷揣著希望和理想的老人，背井離鄉，在人人畏懼的禁忌森林裏，獨自書寫真相。

    他堅持了三十多年，一個人，孤獨的堅守著，像一尊雕像。

    最終，他因為一個年輕人的話，再也無法堅持住，轟然倒塌。

    在他的床頭，留下了一行字：如果連公主都不能傳播真相，這個世界還有誰能？

    小魚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的，但是很顯然，一個公主的沉默，比所有民眾的無知更讓他感到絕望。

    “對不起……”小魚看著他的屍體，緩緩開口。

    她不是因做錯了什麼而道歉，而是因她沒能守住這個老人的理想而道歉。

    “這個世界光怪陸離，或許您崇高的靈魂也能升上天空，和羅德尼神、阿諾德神一起，俯瞰我們如何完成您的理想。”

    “這個世界的人類、獸人，會因為這個世界曾經擁有過您聖潔的靈魂，而感到自豪。”

    小魚在老人的床下找到了他成箱的手稿，跪坐在他的屍體前整理了很久，小魚終於將幾箱手稿整理出來，裝在老人門口的一個巨大皮箱裏，提了起來。

    她記得圖書館裏的書寫過，對於已故聖者，榭布東王國的傳統儀式是將其火葬，希望他們的靈魂不受肉體的牽絆，直升雲端。

    於是她站在門口，看著熊熊燃起的大火，深深地鞠了一躬。

    接著，提著皮箱，頭也不回地，往榭布東王國走去。

    ……

    正如阿什所言，榭布東王國和禁忌森林邊境流竄著一夥捕獵人，小魚決定繞個遠路。

    當她找到地圖上阿什所標註的地方時，這裏已經一團糟了。

    到處都是單孔，裡面一片狼藉，倉庫的門大開著，裡面的鐵籠清晰可見，也都大開著，地上還有不少雜亂的腳印。

    看來有人在這兒大鬧了一場。

    她抿嘴笑著，吹了聲口哨：“耀，是時候離開了。”

    門內竄出一個矯健的身影，化作狼形態的耀飛一般撲到小魚面前，抬頭仰視著她：“你來的太晚了！”

    不難聽出責怪。

    “路上遇到了些事。”小魚提溜起耀，把他仍然擱在自己的臂彎裡，然後飛起一腳，踹向倉庫的牆壁。

    轟！不過一腳，這倉庫的牆體轟然倒塌，連帶著整篇房子都坍塌了，揚起了一片灰塵。

    “回家咯。”小魚拎起箱子，大踏步走去。

    絲毫沒有注意到，耀蜷縮在她懷中貪戀溫度的樣子，和他一瞬間變得猩紅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