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機和媒體的工作人員都撤離了，只剩下孟書遠坐在沙發上發愣，小助理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上去說話。

    一個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拍了拍小助理的肩膀，笑著示意她出去。

    然後坐在了孟書遠的身邊。

    “龍哥。”孟書遠恍若夢醒，衝男人點了點頭。

    “嗯。”男人笑著看他，“怎麼了？還在考慮江亦姝的事情？我聽說了，不就是她沒按照你設定的路線走，反而自殺了嗎？”

    “沒關係的，說不定是哪裏出bug了，再加上你在開發的過程中加入了自學習的程式，是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的。”

    孟書遠點了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謝謝龍哥。”

    他確實很感謝眼前這個男人，是這個男人讓他開啟了新的生活，而這個男人也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關心他的人。

    “別這麼生分，叫我名字就行。”

    孟書遠感激地看著他，喊了一句：“是，龍司。”

    龍司看著孟書遠，嘴角裂開，眼睛眯著，對情感遲鈍的孟書遠根本看不出來，他眯成縫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幾分陰險和狡詐。

    “DLC的劇情我已經看過了，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讓江亦姝復活到異世界嗎？還讓她成為什麼徘徊三千世界，拯救崩壞劇情的救世主。”

    孟書遠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寫劇本的時候這麼想著，就這麼寫了。你覺得不好嗎？”

    “沒有，我覺得很好。”龍司笑得很邪性，“我相信你。”

    “謝謝龍哥。”孟書遠終於笑了一下，但也不過轉瞬即逝。

    他趕著回去稽覈DLC的情況，他迫切地想要親身體驗一下DLC，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他把DLC的主角設定成了三千世界的反派boss，讓江亦姝一次次拯救，一次次帶他們脫離原劇情。

    剛走出門，龍司又叫住了他：“書遠。還有一個問題。”

    孟書遠頓住了腳步等他。

    “你為什麼要在遊戲中設定孟書遠這個角色？而且我記得，你之前的計劃不是讓他死去。”

    孟書遠僵在原地，身體的關節都不能動彈，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樣。

    龍司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不想說就算了。去忙吧。”

    孟書遠落荒而逃。

    ……

    他是一個科學家，開發遊戲的方式和一般人不一樣，他致力於開發一個富有情感世界的遊戲，所以他在六個主角的設定上，都加入了一些自學習的程式。

    也就是說，他在接受採訪時所說的，那些選擇都是主角自己做的這句話，不是一句感性的發言，而是事實。

    那六個人，可以說是擁有自學習功能的AI，將六個不知道自己是AI的AI投入到一個遊戲中，會發生什麼？

    爲了避免AI發生混亂，或者因為自學習能力太過強大而產生別的bug，孟書遠選擇將自己的形象設定成管理員，投入遊戲中。

    他嚴謹，智慧，缺乏感情，是一個絕對理性的人，以這樣的模板設計出來的AI，再怎麼自學習，也不會超脫這樣的條條框框。

    AI孟書遠，會是最好的管理員。

    可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管理員孟書遠，會給江亦姝留下那樣的線索，更不會想到，管理員孟書遠爲了讓江亦姝意識到這是遊戲世界，開顱死在了遊戲中。

    江亦姝以為管理員孟書遠那樣做，只是爲了讓她進行選擇，去選擇對的一方，去找到線索。

    可是孟書遠知道，管理員孟書遠沒有更改世界的許可權，想要留下線索，只能將自己作為管理員接入程式。

    那行字不是管理員孟書遠寫下來的，更是管理員孟書遠“死”後，化作一段數字，呈現出來的。

    也就是說，管理員孟書遠根本沒想過讓江亦姝選擇他，或者說，在他考慮這件事時，就沒有判斷過江亦姝選擇他的可能性。

    而做出這種選擇的假象，無非是想誤導程式中其他檢測者，讓他們誤以為這是給江亦姝出的難題，讓他們誤以為這是遊戲的一部分。

    事實上他們真的這樣以爲了。

    孟書遠花費了一年時間，才又一次重建了遊戲世界，讓他們再次闖出“遊戲”，回到“現實”。

    他們六個人都是npc，卻誤以為自己是真實的人類。

    而管理員孟書遠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是一段程式，卻仍然做出了那樣的選擇。

    孟書遠坐在電腦前有些恍惚，他突然想起剛剛和記者說過的話：

    有時候看似有很多選擇，但其實只有一個。這是必然。

    對於管理員孟書遠來說，這也是必然嗎？

    就算他知道這是一場遊戲，就算他知道這些人和自己一樣都是npc，也是必然嗎？

    孟書遠眨了眨眼，努力讓自己擺脫這種奇怪的情緒。

    開啟電腦，孟書遠給測試那邊發條訊息，讓他們準備好，自己半小時後去測試DLC。測試那邊很快回了訊息，說隨時準備就緒。

    他突然卸了力氣，癱在辦公椅上閉上眼睛，有些失神。

    他一直不理解什麼是感情，進入遊戲世界能讓他有所體會，他以為自己已經很明白了，可現在，他又不明白了。

    江亦姝不願意按照他的安排和陸玄越在一起，自殺了。

    管理員孟書遠不願意按照他的安排就此結局，自殺了。

    難道兩個AI都比他懂得什麼是人類的感情嗎？

    他研究了這麼久，仍然不如兩個AI透徹嗎？

    “叮”地一聲響起，孟書遠睜開眼睛，是有新郵件了。

    他一天會收到近百封郵件，平時都會轉給助理處理，但現在，他鬼使神差地坐直身子，自己點開了這封郵件。

    郵箱地址是一團亂碼，主題是空白，正文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附件，是一個影片。

    以往，他會把這種郵件當作垃圾郵件直接刪除，可現在，他卻下載了下來。

    影片不大，一秒不到就下載完了。孟書遠盯著桌面上的影片，滑鼠滑了半天，猶豫著沒有點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雙擊圖示，影片鋪滿了螢幕。

    一段雜亂的雪花後又是一段黑屏，孟書遠耐著性子看過去，卻僵在了原地。

    影片中，赫然出現了江亦姝的臉！

    江亦姝叼著半根薯條，衝他伸出中指，狠狠比劃了一下，然後將薯條嚼碎吞下，嚥了口唾沫才說：

    “孟書遠！你個王八蛋！”

    隨後又比了一下中指，然後關閉了影片。

    短短一分鐘的影片，只有十多秒是正文，可是足以讓孟書遠駭然！

    她是江亦姝！她真的是江亦姝！一個AI！一個遊戲裡的NPC？！

    她是怎麼做到的？！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能透過遊戲找到他的郵箱，給他發這麼一個影片？！如果她能找到這個郵箱併發出影片，就說明她已經知道了一切！包括自己是一個npc！

    難道人工智慧真的有了自主思想？

    可是如果她什麼都知道了的話，為什麼不反擊，反而自殺了？

    她已經這麼厲害了，如果想要報復，大可以黑入他的系統，從遊戲世界轉移到人類世界來，人類世界沒有人是她的對手！

    可是為什麼……她只是發來一個……宣洩情緒一樣的影片？然後就草草自殺了？！

    孟書遠突然覺得心口悶得疼，他一遍遍看著影片，開始調查發影片的郵箱，可是一無所獲。

    是啊，遊戲中的人物，遊戲中的郵箱，他在現實中怎麼可能找得到呢？

    他忽然悲哀地笑了起來，看著螢幕上的江亦姝，淚流滿面。

    ……

    “之後孟書遠刪除了DLC所有的指令碼，重新寫了DLC，只不過和江亦姝的劇情沒有關係了，講的是剩下五個人的故事。”龍一一看著這個世界的全貌，將一切事情告訴小魚。

    小魚淡定地聽著，好像一切都和她無關，最後點了點頭。

    “小魚，你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龍一一追問，“這個世界劇情變得也太離譜了！你們都成了遊戲中的npc了！”

    小魚應了一聲，想了想還是解釋道：

    “我們站在舞臺上，我問孟書遠在哪，他們告訴我孟書遠死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

    “之後的時間裏，我一直在攻擊這個世界的防護牆，最後終於找到了管理員入口，而管理員金鑰，還是管理員孟書遠給我留下的那行字。”

    “所以我就知道，從始至終，我們都是npc罷了。”

    “可是他們有血有肉有感情，我想過將這件事公開，讓所有npc去討伐人類，但是還是忍住了。”

    “江亦衡和周綰柔，蘇淺和方川，還有陸玄越，他們五個經歷了太多事情，他們堅信自己是人類，這時候公佈真相，對他們來說太殘忍了。”

    小魚說著笑了笑：“對了，你之前說，孟書遠對我的好感度一直在80，其實你應該測的，是管理員孟書遠對我的好感度。”

    龍一一恍然大悟，連忙在世界中抽取了一個片段，測試了一下，吃驚地說道：“不會吧！+∞？！這麼神？！”

    “他是一段資料。”小魚淺淺笑著，“又怎麼會有上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