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突突地響，上面裝著一個大水罐子。

    江梨坐在江愛業身邊，扭著頭往底下的莊稼地裏看去。

    地裏種著玉米和大豆，一陣微風吹過綠油油的，所有的莊稼跟著起起伏伏，看起來像油畫一樣美好。

    “別光顧著看，要注意安全。”江愛業分心道，主要是怕路不好，江梨不小心摔下去了，那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知道了，我抓著東西呢。”江梨說。

    後面的車廂裡還擠著幾個小朋友，他們懷裏都捧著一個小罐子和一個小包袱，裡面裝的是熱饅頭和餅。

    本來，江愛業把吃食帶過來就好。吃過中午飯，原地休息一個半小時，鏟地的人就要接著幹活了。一直幹到下午四五點才能回家。

    江梨要去地裏玩，幾個小朋友也要跟著去。

    按江和平的話說，趕一隻羊是趕，趕一群羊也是趕。

    江愛業想了下，覺得也是這個理兒。最多晚上回去的時候，車廂裡擠了點，一塊兒把人帶回家就行了。

    他趕羊似地把人趕到車上，一塊兒拉到地裏了。

    拖拉機停下之後，江愛業小心地把江梨抱下來，又看著那些小朋友們一個接一個地從車上跳下來。

    站在上面看去，滿眼都是綠油油的，完全看不見哪裏有人。

    “吃飯啦！”江愛業兩隻手圈成喇叭狀，衝着地裏大喊道。

    小朋友們跟著喊：“爸爸，吃飯啦。”

    “媽媽，吃飯啦。”

    遠遠地，那邊伸出來一隻手，努力伸出那片綠布，在半空中搖晃了幾下說：“我們在這兒。”

    實在太累了，他們就各自找地方休息一會兒，拿出帶的乾糧吃了起來。

    看到自家的孩子們來了，他們強打精神從地中央走過來。

    經過一上午的辛勤勞動，他們的衣服溼了幹，幹了又溼，每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看到自己的父母親人變成這樣，孩子們差點沒認出來。

    他們呼喊著，各自奔向自己的父母親人。

    “媽媽，喝湯，裡面還有面片。”

    “奶奶，裡面是雞湯。”江梨跑到黃玉英面前，費力地捧起懷裏的陶罐子。

    黃玉英心疼地說：“你怎麼來了？在家裏舒舒服服地呆著不好嗎？非要跑到地裏受罪，你這白嫩的臉蛋都曬紅了。”

    “奶奶更累。”江梨看著黃玉英褲腿上的黑泥，和她溼透的衣服說。

    感覺到江梨的目光，黃玉英說：“沒事，被風一吹就幹了。”

    李金枝和汪春豔湊過來，抓著江梨問：“我家那小子沒來嗎？”

    “沒有。爺爺殺了一隻雞，他們在家喝雞湯吃雞肉。”江梨說。

    李金枝嘴巴都要氣歪了：“白養那三個臭小子了。”

    汪春豔無奈地說：“我家那兩個也靠不住，只管自己不管他媽。早知道這樣，生他們還不如生一塊叉燒出來。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這話一點都不假，兒子就是不如女兒貼心。”

    兩個人罵了一會兒自己家的兒子，一邊肯著硬綁綁的饅頭，一邊偷瞄黃玉英腳邊的陶罐，饞得口水都流下來了。特別是，看到黃玉英從裡面拿出來一根雞腿，她們的眼睛都瞪圓了。

    “你吃了沒？”黃玉英問江梨。

    “我吃過了，吃了好幾塊雞肉，是爺爺給我挑的。”江梨笑著說。

    江梨帶過來的饅頭也是熱過的。

    “我爸呢？”江梨看了一圈，沒有看到江愛民的身影。

    “糧倉那邊機器壞了，領導把他叫去幹維修了。你放心，那邊管飯，他餓不著。”黃玉英說。

    “奶奶，你慢點吃，喝一口湯。我捂了一路，湯還是熱的。”江梨說。

    眼角餘光瞄到李金枝和汪春豔盯著她的陶罐不放，黃玉英招呼道：“你們也過來喝口雞湯，這湯挺鮮的。”

    李金枝和汪春豔早就忍不住了，舔著臉跑過來爭著喝雞湯。

    兩個人把雞湯都喝完了，也沒有吃到一塊雞肉，心裏都非常遺憾。

    “小梨，怎麼纔拿一根雞腿過來？”李金枝半是抱怨地問。

    要是多拿兩塊肉，她說不定還能分上一塊吃。就一根雞腿全進了黃玉英的肚子裡，她啃著硬饅頭差點饞哭了。

    “就是，太小氣了。多拿幾塊肉，怕我們吃了不成？你是不是看到我們也在，故意這麼做的？”汪春豔以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說。

    自從趙四妹跟江愛泰離婚後，汪春豔說話便大膽起來，不像以前似的拘謹。

    黃玉英明顯有些不高興了，張了張嘴就要替江梨說話。

    江梨輕輕按了她一下，笑著說：“小叔沒跟我說，你們也和奶奶在一起幹活。他只跟我說，我爸爸跟我奶奶在一起幹活。我帶飯的時候，就帶了這麼多。肉是我從哥哥們手裏搶過來的，爺爺燒的菜太好吃了，哥哥們吃得很歡。這個雞腿是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從他們嘴裏搶過來的，就算我爸爸在這兒，他都沒有份，只有我奶奶有份。要是有多餘的，我肯定拿過來了。”

    “我們就是開開玩笑，沒有別的意思，你這孩子還當真了。”李金枝幹笑兩聲，轉而誇起江梨來：“小梨就是孝順，有啥好吃的都想著咱媽。”

    “這是應該的，咱媽平時有多寵小梨，大家都看在眼裏。”汪春豔說。

    黃玉英涼涼地看了她們一眼，冷冷地說：“行了，趕緊吃飯吧，吃完了還能休息一會兒。”

    李金枝和汪春豔這才消停了。

    黃玉英把江梨帶到一處陰涼的地方，憐惜地用帕子擦去她臉上的汗珠。

    “你那兩個大娘，你別理會她們。她們心眼子小得跟針尖似的，看不得別人過得比她們好。不管她們說什麼，你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我知道了。”江梨甜甜地說。

    吃完飯後，周圍響起高低起伏的呼嚕聲。

    黃玉英也睡著了，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

    沒睡著的人小聲說話，免得吵醒了別人。

    鏟地是個很辛苦的活。

    短暫的休息過後，他們又去幹活了、

    “乖乖，到涼快的地方玩。”黃玉英一邊走一邊往回看，擔心地看著江梨。睡一覺之後，她的臉色好多了。

    “奶奶，我知道。”江梨大聲說。

    黃玉英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放心吧，江梨這麼大了，知道照顧自己。”汪春豔安慰道。

    “這天氣真是熱死人。”有人抬起頭看了看頭頂上熱辣辣的太陽。

    他們越走越遠，最後被那片綠色給擋住了。

    路上太熱了，孩子只能躲到莊稼地裏，抓抓螞蚱和蟋蟀，時間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

    日頭西斜時，江愛業開著拖拉機回來了，桶裏的水全部都喝完了。他一過來就找江梨，江梨被太陽曬得臉通紅，乖巧地站在不遠處，手裏捏著一根野草把玩著。

    江愛業把她叫到面前，問她渴不喝餓不餓。

    江梨小聲說：“水喝完了，我有點渴。”

    “小叔這兒有水喝。”江愛業開啟後備箱，拿出一個玻璃罐子來。那是吃完的水果罐頭，被廢物利用當水杯用了。

    “不讓你來，你非要來。曬了半天，你臉上的肉皮都發紅了。”

    江梨喝水的時候，江愛業一直在嘮叨。他伸手摸了摸江梨嬌嫩的臉蛋，一臉疼惜地說。

    “疼不疼？”

    江梨搖搖頭說：“不疼，只是有點緊繃，回家呆幾天就消下去了。”

    “你奶奶看到了又該心疼了。”江愛業說。

    人們拖從僵硬的雙腿回來。

    黃玉英一臉疲憊，看到在不遠處等著她，她的臉上不由揚起笑容。

    黃玉英果然說她了。

    “臉都紅了，讓你躲到陰涼的地方，你是不是沒聽我的話？”

    江梨坐在黃玉英懷裏，穩妥又可靠。

    黃玉英的體溫透過衣服傳到她身上，她的心裏一片溫暖。

    “聽了，我有聽奶奶的話，是太陽太曬了，不關小梨的問題。”江梨可憐巴巴地說。

    李金枝說：“孩子也是好意，你就別責怪她了。”

    黃玉英本來就沒有責怪江梨的意思，被李金枝這麼一說，她好像兇了江梨似的。

    “小梨多好啊，不像我家那兩個小子，我就是死在外頭了，他們也不會想我一下。”汪春豔負氣地說。

    五六個孩子過來送飯，就是沒有她家的兩隻皮猴兒。

    汪春豔一肚子的氣，就等著回去發呢。

    “還有我家的三個，全都是沒心沒肺的，三個兒子頂不上江梨一個。”李金枝氣不打一處來。

    “元宏哥哥要上學，哥哥們留在家裏也沒有玩，在幫爺爺幹活。”江梨細聲細氣地說。

    “聽聽小梨多會說話。”李金枝笑了，笑得很大聲。

    黃玉英沒理她，低下頭溫柔地問：“乖乖冷不冷？”

    “不冷，奶奶身上很暖和。”江梨甜甜地說。

    到家時，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餘暉照在人們的臉上。

    盼著大人回來的孩子們迎上去。

    江元沛和江元豐也上去迎接李金枝了。

    李金枝一手擰著一個人的耳朵，提著他們往家走。

    江元豐哇哇大叫：“媽，你幹啥啊？我做錯什麼了，我什麼都沒有做。”

    李金枝冷哼一聲，從鼻子裡哼道：“就是什麼都沒有做才該打。”

    江元書嚎得像是一頭待宰的豬：“媽！不關我的事，要錯也是元豐的錯，不關我的事啊。”

    “別叫了，回家再收拾你們。”李金枝的聲音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