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你們都不知道,相月有多漂亮。
——不是像你這樣,仙氣飄飄,攝人心魄的漂亮。而是那種,就像志怪書裡的精靈一樣,帶著山間的淳樸和天真的漂亮。也像山間的小狐狸,剛剛化成人形一樣,懵懂,而清純,還帶著一絲狡黠的美。
我見到她的時候,我都不敢喘氣。我生怕氣喘粗了,她受了驚,就飛走了。
可是她沒有飛,而是看見我之後,還對我笑:‘你是我叔叔的徒弟吧?我叔叔他人呢?’
我傻愣愣的說:‘你說的‘叔叔’是我師父嗎?我師父在裡頭教小師弟炮製藥品呢。’
然後她就蹦蹦跳跳的跑進去了。
我不知那時怎麼想的,竟也跟著她走了進去。然後我就看見,我那個一向冷著臉不喜歡說話的師父,竟然滿臉是笑,一臉慈愛的抱住了她,還給她抓糖、抓橘子吃。
後來,我從師兄的嘴裏試探到,這間藥鋪,是他要留給他的侄女——這就是相月做嫁妝的。
……我心動了。
我開始追求相月。相月很單純,我們很快就墜入了愛河。
當時和我一起追求相月的,還有我大師兄柳林。不過他很笨,只知道埋頭做事,來討好馮軒,哪裏比得上我?所以沒有什麼阻礙,我就和相月成了親。
婚後,馮軒竟然想毀約,他想把藥鋪給柳林!我不同意。但是相月她竟然也贊同?我玩命的反對,也無濟於事。
幸好,那姓柳的還要點臉。他留下一封信後,就遠走他鄉。就這樣,我成了藥鋪的大掌櫃。”
事情發展到這裏,似乎一切都還算美好。可是——
“隨著我們結婚的年頭變長,我開始不平衡了。我的醫術、長相,樣樣都勝過馮軒。可是他們都誇讚說‘馮醫生可真是個好醫生呦!’偶爾說起我,還會說:‘那個小子,命可真好。娶了個那麼漂亮的媳婦,還繼承了媳婦家那麼大的家業。嘖嘖嘖,果然同人不同命啊!’還有人說:‘這有什麼了不起的?他不過就是靠著老婆上位罷了,小白臉!’
——我不服!
我真的不服!
明明我纔是把馮家家業發揚光大的人,他們憑什麼這麼說我?!於是我把‘馮家藥鋪’改成了‘程家藥鋪’。
但是我沒有想到,相月的反應那麼大。
她直接反對說:‘不行!那是我叔叔一輩子的心血,怎麼可以更名改姓,變成咱家的名頭呢?!’
我說:‘反正都已經給了咱們,那不就是咱們的了嗎!再說了,將來我們的孩子繼承了,那不改成這個藥鋪,他們繼承的多尷尬!’
我沒想到,相月猶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的說:‘阿懷,我叔叔一輩子沒有孩子,將來是沒有人供奉,要變成孤魂野鬼的。我想著,咱們還年輕。所以咱們的孩子,過繼一個到我叔叔名下,當個養孫,你看行嗎?’
我驚呆了。
我真的驚呆了。
原來她打的竟然是這個主意?!那我這麼多年的經營算什麼?給他們家打工嗎?!
我和相月爭吵起來。
混亂之中,我給了她一巴掌。但是萬萬沒有想到,那一巴掌,打沒了我們的孩子……
事後,我爹孃知道了這件事情。他們找上門來,當著相月的麵,狠狠的打了我一頓。
他們哭著向相月賠不是,還叫我給相月和馮軒還有我岳父的牌位磕頭道歉。可是——憑什麼?!我哪裏做錯了?!我為什麼要給他們道歉?!
我死活不磕。
我爹孃拿我也沒辦法。相月急了,她說如果我就這麼糟踐她叔叔的一生心血,她就直接把藥鋪給柳林——天哪!她竟然要把藥鋪給柳林?!她是不知道柳林對她的心思嗎?!
……不。她知道。她就是後悔了!——她後悔嫁給我了!!她覺得,我配不上她!所以她纔要把藥鋪送給柳林!她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眼看程懷情緒失控,林慕輕蔑一笑:“你妻子是不是後悔了,水性楊花,我不知道。但是你勾三搭四,通姦殺人,倒是真的!”
林慕的話,讓程懷重新冷靜了下來。他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息著。半晌,他才重新道:“也許……也許你說的有道理吧……總之,那時候我是真的很恨!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她死。那時她流產之後,因為小產期生氣,傷了身體的緣故,所以患上了咳疾。我那時,心裏對她恨的要死。恰好隔壁村來了個大小姐,廣找名醫。所以我就乾脆躲去她那裏,給她看病。
——想必你們也猜到了,那個大小姐就是甄娥。
說真的,一開始,我真的沒有對她有什麼想法。她臉上有斑,長得奇醜無比。連相月的一個腳指頭都比不上。但是……”
“但是她有錢有權,給的實在太多了,是吧?!”林慕冷笑著嘲諷道。
程懷漲紅了臉,半晌又怒吼道:“你到底要不要聽?!”
林慕抬起一隻手做出“請講”的樣子,敷衍道:“哦哦哦,請講請講!”
程懷含恨繼續講道:“總之……總之我們就那麼好上了。我白天給她看病,晚上……咳咳!可能是因為累吧,所以在給她配藥的時候,無意之中,我竟然配出了一味慢性毒藥。當時我也沒多想,只覺得這是什麼玩意?!我還去跟講笑話似的講給她聽,可是我外面沒有想到,她聽到這個訊息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真的嗎?!殺人不見血,也不會被懷疑的慢性毒藥?!那可是個好東西!’
我問她:‘什麼意思?’
她興沖沖的說:‘你家裏的那個黃臉婆,煩人死了!正好趁這個機會,送她上天啊!’
我當時嚇壞了,連忙搖手說不行不行,但是後來在她的脅迫之下……”
“停!”林慕忍無可忍:“程懷,我要你複述當年的事情,你不要給我光夾帶私貨好不好?!請你注意,現在這是案件的覆盤,不是你的洗白時間!——你給我搞清楚一點!!”
程懷怒了:“我怎麼洗白了?!”
林慕冷笑:“怎麼?爬上人家姑娘床的不是你?!下毒害死妻子的不是你?!害死自己親生兒子的不是你?!都是你,那你跟我洗白個屁!!!”
程懷被氣瘋了:“我那都是被迫的!!!”
“呦呦呦~”林慕陰陽怪氣的說:“原來是有人拿刀架在您老人家的脖子上,逼您老去爬床,去殺人,去放火,去為害一方的啊?!那您老還真是一朵純潔無瑕的白蓮花呢~今年感動中國十大人物沒你我都不看!”
程懷:“……”
程懷:“!!!”
程懷原地爆炸:“林慕!我|日你*@¥#¥@¥%!!!”
又氣憤道:“我不說了!!”
林慕冷笑:“呦,不說了?!憋個幾十年,好不容易開了個頭,你這話能停的下來?!你停個我聽聽。”
程懷:“……”
程懷癟了。
他本來就是想威脅林慕一下,讓林慕不要總是扎他的心。但是吧,你叫他真的停口不說,他又停不下來。畢竟,這些話是他憋了幾十年,都沒有跟旁人說過的。他知道自己死期將近,所以他格外想把自己的事情,一一的表達出來。
眼見著程懷老實了,林慕這才冷哼一聲,給了他一個臺階:“接著說吧。”
程懷這回還算老實,終於不噁心林慕,往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說明了:“你說的對,我雖然很愛相月——直到現在也愛她。但是我更愛錢,更愛權利。幼年的經歷告訴我,人沒有了錢,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我希望自己能過上好日子,過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好日子。
……其實一開始,也許我對甄娥就是懷著要利用她的心。……不,我就是懷著利用她的心。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看見我們那裏,平日作威作福的知府太太,賠著笑臉跟她說話。她不高興了,隨時都可以拿著東西砸知府太太。而知府太太卻連個屁也不敢放。
……這太迷人了。
——這權利太迷人了!我要往上爬,我要和她一樣!”
林慕心想你跟她一樣可能你得先閹割一下自己,表面上只是“哦”了一聲:“然後呢?”
程懷道:“然後?然後我們就順理成章的勾搭到一起了。
但其實一開始我沒有想娶她。——畢竟你應該也知道,一個現在能和你出|軌的女人,以後一定也會和別人出|軌。”
林慕平靜道:“男人也一樣。”
程懷愣了一下:“那不應該叫風流嗎?!”
林慕:“噦!”林慕直接吐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噁心我了?出|軌的渣男還要給自己找個‘風流’的名號?!‘風流’招誰惹誰了啊?!‘風流’指的是風采特異,特點突出;指的是才華出衆,自成一派,不拘泥於禮教!好的風流你不學,非要去學下三濫的‘風流’,你自己說說欠不欠?!”
程懷臉皮都漲紫了。
半天,他才咬牙道:“告子說:‘食色性也。’難道你這一輩子,就沒有姨娘通房,沒有看見漂亮女子,想和她交往的想法?!”
林慕冷笑:“少給我來這套!雖說告子說‘食色性也。’孔子也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但是,不是也說:‘君子好|色不淫,小人好淫不色。’欣賞美,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但是那和只會用下半身思考,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人類之所以有別於畜生,就是因為我們知道‘禮’!
我們尊敬老人,憐憫幼小;
我們愛財,但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我們愛色,但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這纔是人!若是像你一樣,愛色就去勾|引,愛財就不擇手段,還要給自己包裹上道貌岸然的外衣,那和禽|獸何異?!——實在是令人不恥!!”
程懷沉默了一會兒,才冷笑道:“我不信你有這麼光明磊落。”
林慕冷漠:“‘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正常。”
程懷:“……”
程懷怒吼:“你要真這麼正大光明,會公報私仇?!”
林慕冷笑:“我做人有底線,不代表我是包子。可以容忍別人踩在我頭上,害我的家人!——程懷,你白活了幾十年,連這個都不知道?!”
程懷語塞了。
許久,程懷才若無其事的繼續講道:“總之,我沒想娶她。
——尤其,後來相月又懷了我們的第二個孩子,我就更不想別的了。
可是,她父親——也就是上一任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自,他知道了我們的事,連夜過來抓了我們……咳咳。
然後,甄自勃然大怒,當場就要打死我。
多虧甄娥左右周旋,甄自才鬆口。可是,即便他鬆口,也只是鬆口暫時不打死我,但是他要求,我必須娶她的女兒,否則就把我拖出去活埋。
我嚇壞了。
我顧不上別的,忙說:‘好的好的!請甄大人放心!’
甄自這才冷哼一聲,放過了我。
他要帶甄娥走,甄娥說,她要在這裏看著我。甄自沒說什麼,就自己回去了。——那時我一下就明白了,甄自和甄娥對這件事都是心知肚明的,他們是故意設計我的!!
我恨死他們了。
但是我拿他們沒有辦法。
事到如今,我只有硬著頭皮,去毒死相月,來換取平安了。
我用上了我新制作出的毒藥,並給它取名‘瀟湘散’。
藥很好用。相月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了。
就在我的計劃,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的時候,來了一個遊方大師。
他特別愛多管閒事,不止道破了我下毒的事實,甚至還說我將來謀求的一切,都將如水東流去。什麼都落不到。
我氣死了。
於是我告訴了甄娥,叫她請了一群山匪,把那個臭和尚給殺了。
和尚死了,但是相月的疑心已經起來了。她想要逃跑,於是我關了家裏的藥鋪,一心一意的監視著她。在她的‘解藥’裡,繼續下著瀟湘散。
甄娥來找過我一次,她說,她也有孕了。問我什麼時候和她結婚?
我說:‘你好歹等我解決掉屋裏那個吧?!’
相月聽見了,她徹底絕望了。
她眼見著自己肯定跑不了,所以她就祈求我,讓我一定要保全孩子。——我知道,那時,她一定什麼都知道了。
可是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跟她虛偽的笑著說:‘相月,沒有什麼能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哪怕是我們的孩子。——所以,相月,你明白了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孩子我們可以以後再要,可你只有一個!’
相月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不再祈求了。而是哭的滿臉是淚。從那以後,她就很少跟我說話了。
又過了大概半個月左右,她趁我不在家。可能是覺得身子實在撐不住了吧,所以她求了鄰家一個寡居的太太,讓她從外邊的藥房,求來了一副催產藥,喝了下去。
可能是藥效太猛,也可能是她身子太虛,已經受不住了。加上瀟湘散毒性發作,她當場血崩而死。我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總之……總之等我回去的時候,就看見那個寡婦抱著我的兒子,旁邊躺著已經死去的相月。
啊……
這個該死的寡婦!
——我恨死她了!!”
林慕平靜:“程懷,你到底是因為她‘害死’了馮相月,讓你沒有辦法見她最後一面而恨她。還是因為,她這一弄,你得親手掐死自己的兒子,讓你再也沒辦法拿那張人皮來糊弄自己而恨她?”
程懷心虛道:“當、當然是因為我沒有見到相月最後一面而恨她。”
“是嗎?”林慕冷笑一聲:“可是你也不想想,如果你不給馮相月下毒,她本可以和你相互扶持著度過許多春秋的。所以這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起。你還有臉怪別人?!”
程懷被戳破了面具,這才歇斯底里的吼道:“對!我就是因為她暴露了我的事而恨她!!——本來,我可以把這件事辦的漂漂亮亮,不叫人懷疑的!但就是因為她,我的計劃全毀了!全毀了!!
我爹孃,因為這件事產生了懷疑。以至於後來他們防火燒村之前,我去找我爹孃,讓他們提前出來,和我去金陵,享受榮華富貴的時候。他們不但不依,還打了我幾巴掌。說我們族譜從上到下幾十代,就沒有我這麼喪盡天良的東西!他們說,我最好是明兒一早就是自首。不然的話,他們就去報官……”
“所以……”林慕有些不可置信的問:“你殺了他們。”
“……”
“……”
程懷突然崩潰的哭了起來。
林慕看著發瘋的程懷,穩了穩心神,這才問道:“那那個孩子呢?他是怎麼死的?!”
程懷哭著道:“被我掐死的……我那是沒有辦法了。甄娥肯定容不下他,我是爲了他好,才叫他和……”
林慕忍不住嘆息:“你可真是個渣男!”
程懷沉默了。
許久,他才說:“對……我是渣男。我對不起相月和我們的孩子。所以這麼多年,我不停的做噩夢。我的子嗣單薄,孩子一個個都體弱多病。
……這都是我的報應。”
林慕冷笑:“你錯了。你犯了那麼大的罪,報應哪有這麼輕的道理?!程懷,你的報應,從今天才真正開始呢!!”
程懷頓住了。
林慕懶得看他,起身離開。
走之前,林慕問他:“那個大師,他的法號是什麼?是那個廟的和尚?屍骨在哪兒?——他也是無妄之災。我要去收斂了他的屍骨,把他送回廟去。”
程懷呆呆的說:“哦……他叫圓智,哪座廟的不清楚。但是好像是蘇州一帶的?屍骨在明山。”
“等等!”林慕驚呆了:“他叫什麼?!”
“圓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