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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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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血洗六房 一

    籮筐裡裝的,竟然不是銀子。

    是一卷卷的案卷。

    這,這是什麼玩意?想要幹什麼?這姓方的小王八蛋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對了,莫非是帳本?

    這應該是最接近真相的解釋了,這小王八蛋該不會已經把錢花得七七八八了吧?

    是了,這小王八蛋定是先斬後奏,錢花了或者乾脆私吞了,然後做一堆帳扔給自己。

    這分明就是打死狗再講價,連解釋都省了。

    我去,這哪裏是小狐狸,簡直是成精的小狐狸好不好!

    三十孩兒倒繃老孃!

    自己這些人也算是積年老吏了,竟然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陰了!

    扎心啊!六房典吏們頓時就有一股捶胸頓足,指天罵地的衝動。

    沒等他們成噸的眼淚決堤而出,方唐鏡已經拿起最上面一份案卷,翻開,淡淡開口道:

    “巧了,這是戶部的帳冊,陳典吏,咱們就先挼挼你戶房該得的份額如何?”

    關鍵是方唐鏡用了“戶房該得的份額”這句話,六人頓時心裏大喜。

    這說明這小王八蛋並沒有先斬後奏,並沒有做得這麼絕戶,還是在規則內行事的。

    只要不壞了規矩就好,買賣是談出來的嘛,你漫天要價,我又何償不能坐地還錢。

    陳典吏沒想到方唐鏡一開口就點了自己的名,不由狐疑的向五位同僚看了看。

    五人齊齊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目光,你上,我們精神上支援你!

    五人從方唐鏡的話裡已經秒懂,方唐鏡確實胃口很大,手也已經真的過界了,都伸到六房的碗裡來了。

    而且從這一籮筐的帳簿來看,方唐鏡明顯是有備而來,打的就是各個擊破的主意。

    可就算你方唐鏡胃口再如何大,總不能一點理不講吧!

    總之,有得談就好,能談得下多少,就看各人的本事了,讓陳典吏先試試水,大家熟悉熟悉這位師爺的招式纔好破招啊!

    得到了大家堅定的支援,陳典吏定了定神,平靜地回答道:“請師爺賜教。”

    “學生剛纔聽陳典吏致詞之時,言本縣有丁三十萬,學生想問問,具體幾何?”

    陳典吏和其餘五人頓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和銀子有毛線的關係?

    轉移話題?這有意思嗎?

    不過師爺有問,這又是他份內之事,也不好不答,陳典吏熟悉業務,這也難不到他,便飛快答道:

    “回師爺的話,本縣治民九萬五千八百七十九戶,丁口三十萬三千二百五十一人。”

    “那麼,本縣有田幾何?官田幾何?民田幾何?”方唐鏡再問。

    “回師爺,本縣有田八十三萬兩千五百二十七畝。其中官田四十三萬一千一百三十六畝,民田四十萬一千三百九十一畝。”

    方師爺這是幾個意思?還能不能做好朋友了?不要以為把話題帶歪,咱們就會放過你。

    “陳典吏記性似乎不大好啊!學生查了成化十一年的帳冊,本縣在冊戶為九萬六千九百三十一戶,丁口三十萬六千五百七十七人。”

    朝廷體例,各房帳簿每三年封存入庫一次,因此方唐鏡調取舊檔案完全不需要經過六房。

    陳典吏一驚,似乎想起了什麼,額頭上微微見汗,連忙道:“師爺真是了不起,屬下佩服,沒錯,成化十一年的人口正是這個數,不過,不過,時過境遷,生老病死……”

    眾人似乎也想到了什麼,微微色變,看向方小師爺的眼神都有些變了,這土鱉不會是想捅馬蜂窩吧?

    不可能的,他怎麼敢跟全縣士紳為敵?

    這些人哪裏是什麼生老病死,而是成了“隱戶”。

    人口與土地的問題在任何時候,都是朝廷最重要的問題。

    成化年間的土地矛盾不算太突出,大明朝也還沒有到積重難返的地步,但各種問題已經紛紛開始有了惡化傾向,尤其是江南一帶,一些地方已經有了糜爛的苗頭。

    究其原因,還是朝廷對江南依賴太過,自耕農每年承擔的稅賦過重,所以寧可投獻土地到官紳人家名下,也不願意繳納朝廷賦稅。

    官紳人家不用向朝廷納糧,自耕農將土地的投獻之後,家主會繼續讓其耕種,但是要上交的糧食卻少了許多,如此一來,自耕農雖成了家主的佃戶,負擔卻也輕了許多,起碼還能活得下去。

    朝廷對江南監管極嚴,對投獻土地也是嚴格禁止,於是便有大戶與胥吏勾結,將那些投獻土地的農戶在黃冊(戶口簿)上以各種名義劃掉。

    如此一來,該農戶本人都“生老病死失蹤”了,其名下的土地或隱去,或成為無主之田,被士紳大戶“買”到自己名下,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部份“黃冊死亡、失蹤或根本不存在”的農戶便稱為隱戶。

    這在各地幾乎已成了公開的秘密,官府也無可奈何,往往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

    方唐鏡譏誚一笑,道:“三年之內就生老病死三千三百二十六人,這讓朝廷如何看,天子如何看,還請陳典吏教我。”

    “這,這……”陳典吏一呆,冷汗刷刷往下流。

    這雖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可沒人敢拿到明面上說啊!

    其餘諸房典吏雖然知道隱戶的事情,但聽到竟然有三千三百人之多,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尼瑪這陳典吏實在是狗膽包天,這都百人裡有一人是隱戶了,當真好狗膽!

    現在其他諸府的行情,一般控制在三百人裡隱一人,毫不引人注意。

    不過縱然如此,大家也都不相信方唐鏡敢揭開這個蓋子。

    這不僅僅是與全縣士紳為敵,而是與更個大明士紳為敵好不好,借你兩個膽試試!

    “人口的事先放一邊。”方唐鏡淡淡的重新翻開一頁。

    陳典吏擦了擦額頭,腳下一軟,順勢就坐回了座上。

    眾人也舒了一口氣,果然,這位方小師爺並不敢揭開這個蓋子。

    然後下一刻,方唐鏡的話就令陳典吏又火燒屁股般躥了起來。

    “成化十一年,我江泉全縣有田八十四萬一千六百五十一畝,其中官田四十三萬一千一百三十六畝,為何之前陳典吏告訴學生,全縣現在只有八十三萬兩千五百二十七畝。”方唐鏡指著這一頁的一行數字,緩緩問道:

    “官田數字不變,民田為何少了九千多畝,難道這田地也會‘生老病死’不成?還請陳典吏教我?”

    五人對這個數字比剛纔還要吃驚,九千多畝,尼瑪得值多少錢,如果真要較真,殺十次頭都夠了。

    陳典吏這般玩命,想必從中撈到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好處吧?怎麼就沒有自己一份?

    “這,這個……”陳典吏滿頭是汗,支支唔唔答不上來,目光不住向五位同僚臉上瞥去。

    五人此時神情複雜無比,不滿,羨慕,妒忌,鄙夷,甚至是仇視,唯獨就沒有同情。

    同情個毛線,這貨早就吃得肚子滾圓,還要跟大家爭食,也不怕撐破了肚子!

    原以為大家都是啃骨頭的狗,突然發現其中一頭竟然是吃肉不吐骨頭的狼,那心情……

    唯獨賓典吏心裏隱隱有些不太好的感覺,卻根本理出不頭緒來。

    陳典吏吶吶半晌,鼓起勇氣反問道:“方師爺,這跟咱們談的似乎沒什麼關係吧!”

    “呵呵,沒關係,這話虧你說得出口”方唐鏡幽幽說道:“就算一畝土地你能從中得到一兩多銀子的好處,也有一萬多兩吧?你倒是說說,這些銀子現在何處?請問,諸位同僚和在下,又該得幾何?”

    這是所有人的心聲!

    面對眾人如同利劍一般的目光,陳典吏感覺下一刻自己就要被五馬分屍似的,內心無比絕望。

    陳典吏不怕得罪方唐鏡,甚至不怕得罪縣太爺。

    縣太爺終究是不敢揭開這個蓋子的,而且遲早是要走的。

    但他卻不能得罪其餘五房,大家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太瞭解這些人了。

    一旦自己失了勢,偏偏又身懷巨金,這些人至少有一千種法子先榨乾自己再玩死。

    不,是玩得自己生不如死,玩得骨頭也要熬出油來!

    只堅持了三秒鐘,陳典吏就慫了,哭喪著臉道:

    “各位兄弟,你們真的誤會我了,我真的沒拿多少好處,是上一任縣令趙大人拿的,我只是打打下手而已呀,到手的還不到一千兩……”

    “一千兩?你當我們是叫花子麼……”方唐鏡“啪”的一聲將帳簿扔在桌上,痛心疾首地說道:“不要說本師爺不給你機會,你重新說一遍,我剛纔沒聽清,是多少來著?”

    萬多兩的好處,你只分得一千兩,你騙鬼呢?不但方唐鏡不信,所有人都不信!

    “只有一……一千兩!天地良心,我若是說半句謊言,叫我天打雷劈……”

    “老陳,你說你,何苦呢!唉!”方唐鏡悲天憫人地嘆息一聲,轉頭看向王捕頭,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將這廝請下去,說清楚了再請回來,若是說不清楚,就不要回來了。”

    “你,你不能拿我,我是典吏,你是白身,我要見縣尊大老爺陳情!”陳典吏轉身就跑,做為積年老吏,狗急了還跳牆呢,陳典吏被逼急了還是有兩分逃跑勇氣的。

    “心裏若是沒有鬼,你跑什麼!”方唐鏡哈哈大笑,根本不理會陳典吏跑得虎虎生風!

    方唐鏡還不緩不急地拿出縣太爺的大印晃了一下,向所有人證明了自己行動的法律效力。

    在這被三班衙役圍得水洩不通的地方,陳典吏簡直就是船上婆打老公,無處可逃好吧!

    那邊王捕頭騰身就追了上去,三步之外起了一記飛腿,生生把陳典吏踹了一個餓狗搶食。

    啪嗒……陳典吏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卻是就勢趴在了地上,哭喊道:“學生說的都是真的,全是真的,方師爺,各位兄弟,你們要相信我啊,我是清白的,我是冤枉的啊!”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起來,該不該跳上去再踩上一腳,你當老子三歲小孩?

    方唐鏡撇了撇嘴,不屑地冷笑道:

    “一千兩,呵呵,呵呵!你們誰愛信誰信,反正,低於五千兩銀子我是半點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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