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百密一疏
周縣尊不知不覺間已經相信,方唐鏡所說的“更進一步”,絕不是鏡中花水中月,乃是近在眼前軟彈可口的紅燒肉。
卻不料周縣尊的笑聲頓時又讓堂下的諸奸商毛骨悚然,生出一種總有刁民想害咱的錯覺。
方唐鏡果然這個時候陰笑著看向了這些奸商,看人的樣子便象是看清明祭祖的金牌乳豬,可口,美味!
就在方唐鏡磨刀霍霍的時候,王捕頭匆匆走到縣尊面前,臉色古怪的看了看方唐鏡,欲言又止。
周縣尊不耐的瞪了王捕頭一眼:“有話直說,方賢侄不是外人,現在又是本縣的西席,有什麼好避諱的。”
“是,是,大人教訓得是,只是,只是……”王捕頭不再猶豫,臉色還是古怪:“外面有人告狀,狀告方師爺。”
有人來找麻煩?
下半生的希望都押在方唐鏡身上,周縣尊當然要幫親不幫理,“何方刁民如此大膽?”
王捕頭的神情愈發的古怪起來,似是想笑卻笑不出來,忍得很難受的樣子,“是方師爺的族伯方老先生。”
“老族長?”方唐鏡一拍腦袋,終於想起什麼了,我去,這兩天太忙,把這茬給忘了。
實在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王捕頭外表粗豪,實則心細如髮,十分會揣測上官心思,不然也不能混到三班捕頭的位置。
此時見大小兩位老爺都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乾脆就放開了說,搏縣尊一笑:
“老先生問,方師爺前幾天把村裏的牛帶到孔廟讀聖人書,現在是不是該歸還了?”
什麼……把牛帶到孔廟讀聖人書?是哪個頑童的惡作劇吧?
周縣尊差點以為王捕頭在胡言亂語。
這真是方唐鏡做的事?這真是冷靜理智算計到極致的方唐鏡能做出來的事?不可能…吧?!
“教牛讀書?!”周縣尊臉色古怪得不得了,“賢侄,這真是你做的?”
方唐鏡尷尬得不得了,不停的揉著鼻子,這沒法解釋啊!
訕訕一笑:“小侄行事荒唐,見笑了,見笑了……”
眼見周縣尊和王捕頭都是一副忍得很辛苦的樣子,方唐鏡俊臉飛紅得如同一塊豬肝,匆匆拱手:“小侄去去就來。”
話未說完,飛也似的跑得沒了影,背後傳來兩道再也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
看著方唐鏡狼狽不堪的背影,王捕頭捧腹狂笑,便是周縣尊也顧不得體統的開懷大笑。
惡作劇就是惡作劇!這纔是少年人該有的樣子嘛!
雖說剛接觸才僅僅半日不到,方唐鏡已被他倚為腹心,但方唐鏡也無意中樹立起一個多智近妖,無所不能的形象。
這哪裏是一個少年人該有的樣子,就算是天才少年也不成,簡直就是妖孽纔有的樣子。
周縣尊心裏竟隱隱有些不安。
這不能怪他肚量不夠廣,實在是人在面臨強出自己太多的未知時,天然就有一種恐懼感。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方唐鏡遇到的事加上週縣尊遇到的事,都沒有辦法讓方唐鏡以一種潛移默化的溫和方式來同化周老縣尊,只能用最鋒利的方式快刀斬亂麻,不能不讓人心驚。
所幸方唐鏡算天算地算空氣,偏偏漏算了自己,於是乎,便擺了這道烏龍。
偏偏就是這個烏龍事件,才顯得方唐鏡是人不是妖,也是有七情六慾的人,只是一個十七歲,並且童心未泯的少年郎。
做事衝動,不計後果,敢想敢做,好大喜功,好面子臉皮薄,這些少年人的缺點都能在方唐鏡身上得到一一印證,這纔是真實的方唐鏡。
周縣尊自認看清了這個少年人,真正的放下心來,有這樣一個子侄輩,真心不壞。
“老夫聽過‘對牛彈琴’‘教母豬上樹’“鸚鵡學舌”,偏偏就沒聽說過有人‘教牛讀書’,真是胡鬧!”嘴裏說著批評的話,語氣裡卻充滿了溺愛。
王捕頭今天算是見證了一個奇蹟,心中翻江倒海,對讀書人一張嘴佩服得五體投地,此時也想有樣學上一學,便跟著湊趣:
“卑下倒是聽窯子裡的姐兒說過狐狸認字的俚語呢。”
周縣尊果然有些興趣:“狐狸認字?說來聽聽。”
“狐狸認兩字,胡天胡地。”
“王捕頭學問也見漲啊。”周縣尊面上勉強含笑,心裏卻是鄙夷。
這些大老粗果然粗鄙無文,連拍馬屁都如此無趣,心下索然,頓覺得眼皮沉重無比,便道:
“本官乏了,要回內堂暫歇,若無重大事務,餘事皆交由方賢侄處置。”
王捕頭暗暗咂舌,這方小師爺纔跟縣尊接觸不到半天,就已能讓縣尊如此推重,真非凡人也。
王捕頭努力哽咽著回道:“大老爺連日連夜的辛勞,實是我清泉上下數十萬百姓的福祉,千萬要保重身體……卑下一定盡心協助方師爺,您老放心的去吧……”
底下的商人見大老爺起身,竟是又把自己這些人晾在堂下視若無物,不由大急,有人得喊道:“大老爺,小的聽候發落已經很久了……”
周縣尊擺擺手,徑直回了內堂。
王捕頭已經很努力的學習了,卻是馬屁無效,心下煩躁,頓時本性畢露,瞋目喝道:
“賊鳥廝,有事且等方師爺回堂再作計較,誰膽敢咆哮公堂,老子捏碎他鳥蛋!”
“方師爺?”眾商人只覺腦子不夠用了,那年輕人三言兩語做掉劉書辦還不算,現在居然又輕易說動縣太爺,搖身一變成了縣裏的二號人物,師爺!
這是何方妖孽降世?
還想問些什麼,卻見王捕頭雙拳捏得嘎吧嘎吧直響,牛眼不懷好意的掃來掃去,眾商人縮了縮腦袋,鵪鶉般不敢發聲。
……
方唐鏡匆匆跑出,果然在縣衙大門外見到了族伯,還有他身後畏首畏尾的小二他爹,六族兄。
“大伯,六哥,你們怎麼來了?”
見到出來的是方唐鏡,老族長和族兄方唐仁也是一呆。
王捕頭根本沒有跟他們說過方唐鏡任了縣太爺西席的事情。
所以他們怎麼想不到,縣衙辦事這般雷厲風行,才向人遞了話,轉眼方唐鏡就出來了。
莫非,他還犯有別的事,恰好就被抓到了縣衙裡頭?
也只能是這個解釋了。
“偷牛賊!還敢問我們怎麼來了,當然是找你要牛來了!”老族長還沒說話,六族兄就急吼吼的跳了出來。
不過他說話有點含混,再認真一看,臉頰兩邊五個青紫的掌印清晰可見,還沒消。
六族兄當然也排唐字輩,雖是粗人,卻有個極好的名,方唐秀,老族長一直沒有放棄中秀才的初心,卻深感有心無力,不免把希望寄託到了下一代,就給他取了這麼個名。
然而事與願違,這方唐秀完全不是讀書的料,十足十的粗人加渾人,讓老族長深感失敗。
“什麼牛!”方唐鏡臉就冷了下來。
“你有沒有對小二說過,要把牛帶到孔廟沐那什麼,就是給牛讀書!”六族兄怒問。
“哦……族兄說這事,我是說過,也就說說而已,說完我就來縣城了,怎麼,牛丟了?”方唐鏡悠悠反問。
“你,你睜眼說瞎話,你前腳一走,後腳城裏的錢掌櫃就帶人把牛牽走了,你敢說不是你賣了?”六族兄被氣得不輕。
“族兄這話說的,誰偷走的牛你找誰去啊,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麼地方,怎就賴到我頭上來了。”方唐鏡振振有詞。
“你,你……”六族兄跳腳,若不是障於方唐鏡是曾經的秀才老爺,他早就動手了。
方唐鏡笑而不語地看著六族兄。
“咳,咳。”老族長實在看不下去,咳嗽兩聲問道:“蠢貨,閉嘴!”
“爹,你又老糊塗……”話沒說完,六族兄就敏捷地往後一蹦三丈遠。
老族長的長袖已經無風自動,根據六族兄多年捱打的經驗判斷,這絕對是大招前的起手式。
“畜生,三天不打,你就要上房揭瓦了麼?”兒子居然敢頂嘴,更學會了預判,老族長感覺權威受到了莫大挑/釁。
此時站在縣衙面前,他代表的就是全族之長,居然連兒子都制不住!威嚴何存?
頓時就氣得渾身直顫。
“大伯,您消消氣,別跟這不成器的東西一般見識。”方唐鏡攔住老人,血衝腦就不好了。
“你別攔著我,我今天非讓他知道什麼叫花兒為什麼這樣紅!”老人氣喘如牛。
“別,別,您老氣出個好歹來怎麼辦,跟這種粗人計較,有失您老身份體面,不值當。”方唐鏡扶住老族長,相當貼心的勸慰道。
“唉,家門不幸,我怎麼就生了這樣一個逆子。”老族長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就勢拍了拍方唐鏡的手道:“也罷,回去再收拾那個畜生。”
還是唐鏡這樣的讀書種子懂事,孝順,會心疼人。
讀書好啊,可自己六個兒子,怎麼就沒一個成器的。
唉,別人家的兒子。
這就是傳說中的父慈子孝?那邊的方唐秀圓睜雙眼,委屈得想哭,到底誰纔是真兒子?